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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页

 

  始终徘徊在她的身后,看得她遍身发冷之余,很想就这么把镜给反过来盖在桌面上时,不意再看了镜中的女子一眼,只是就在她这么想著时,当下镜中几抹清楚的人影闪过,令她倏然止住自个儿掩镜不看的动作,急急忙忙地把镜再次捧回面前来。

  许多她从没见过的面孔,出现在镜内,方才那名令她惊艳的女子,此时此刻正站在高台上,扬首自负地看著底下的所有人,来自四下的呼喊声,总是零零落落的,有时,会有群人匍匐地跪在她的跟前,声声句句地唤著娘娘千岁,有时她则是大街小巷人们嚼舌闲磕牙嘲讽的是月裳皇后,而较少听见的,则是藤夫人这三字……

  当子问仍一迳地对著镜子里的种种而发呆,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后的滕玉,趁她仍是一头雾水之时,猝不及防地抢过她手中之镜,一把用力将镜面重重叩盖在桌面上。

  已有千百年年岁的铜镜破碎的声音,此刻在他俩耳里听来,低沉又呜咽,也像是一声来自亘古的遥远叹息。

  只是那碎了一桌的残镜,即使到了此时,仍是尽忠职守地将滕玉不想提及或是再翻起的过去,利用窗外照进来的阼光,反射在每一面碎镜上,让子问在光影闪烁的过去里,不作声地将那些属于滕玉的曾经给阅尽。

  “说!”在她仍旧呆呆地瞪著桌面时,滕玉一把抬起她的小脸,携著满面的火气直直逼向她,“是谁让你看这镜的?”究竟是哪只还想再死一回的鬼干的好事?

  全然不管滕玉此刻的心情好或不好,也不管他面上的厉色有多骇人,面上失了笑意的子问,只是轻轻隔开他的手,低首迳自将碎了一桌的铜镜镜框翻过,并指著碎镜轻问。

  “方才,那里头的女人……是谁?”法王说,想知道什么就问镜,她问的是滕玉,结果却出现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依她想,若方才那些她一眼都没有漏看的话,那么,那名女子……

  不知何时才会到达尽头的沉默,有如一蓬暖火般。安安静静地在他俩之间燃烧著。

  原以为他不可能会开口答她的子问,在等了许久之后。

  幽幽叹了口气,才在想,这下该如何消弭他那一身骇人的厉气之时,滕玉那听来似是恨之入骨的声音,忽然加入了这阵沉默里。

  “我以前的妻子。”

  仔细聊听著那句话意里,遭人沉重地携著,像是从未遗忘过的恨意,并仰首看著他面上那恨不得能噬人下腹的神情,许久之后,子问的眼哞动了动,并在某种刺痛又突然来袭之时,连忙狼狈地撇过芳颊,怎么也没法再继续直视著滕玉那两道须臾不离的眸光。

  某种已是太过熟识的感觉,在下一刻,像毒药般地渗人她的血液里,缓缓攀上她的心坎,逼迫著她不得不再次用力去感觉,那种她永远也没有法子习惯的痛苦,并在下一刻,携著那些不属于她的心绪,静静地流淌至她的心底。

  她紧咬著牙关,费力止住眼底那再次一涌而上的泪意,当一种酸楚的感情,直往她的喉间逼上来时,她闭上眼,必须用尽力气,才有法子把那些属于滕玉的伤心给咽下去……

  好似天际飘下了雪花般,无边无际的寒冷,自滕玉的身后传来,没有尽头般地笼罩了整个世界,在此同时,过往风雪吹冻了滕玉那张好看的脸庞,所谓的恨,将他变成了个她从不认识的鬼。

  “告诉我,你的心……怎么了?”她低垂著头,怎么也不肯抬首。

  “死了。”他霍然转过身,木然地道:“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死了。”

  第4章(1)

  或许每一段不堪再提的记忆,皆自寂寞开始展开旅程,而在最终,则又再次归于最初也最令人心碎之处。

  那一日,在一桌已是流离四方,看似不可愈合的碎镜上,一景一物皆片点不漏地看进眼里的子问,见著了个面上虽看似相识,却又令她全然不识的滕玉。

  那时,在他年轻的面庞上,写满了深至骨里的痛苦与无处可去的怨愤,手戴著重重刑具的他,紧握两拳逼身颤抖,仿佛,这样就能够忍住曾经倾注的爱情在他面前溃散,而他也可以抵挡在他人怜悯的目光下,难堪却又无法走开的狼狈。

  过了许久,滕玉那沙哑且令人心碎的语调,是子问从不曾听过的。

  “为何弃我?”

  一身尊贵站在他面前的月裳,一字一句地开口,字字铿锵有力,它清楚得让人没法回避,更无法推说并未听清。

  “弃你,只为我好。”

  遥想著那日她根本就不该瞧见的过去,此时此刻,子问独坐在房里桌案前,用著遭碎镜割破了数道口子而带著斑斑鲜血的手指,将这三日来最后一块尚未黏合上的碎片,轻轻推至最后的缺角里。

  案上的烛泪已是积了一抵微弱的火光垂死地嫣曳著,一会儿,另一根被点亮的新烛已重置于灯台上,灯焰下那面重生的古镜,再次被挪至跳跃的光影间,而那日曾在镜中交织的一双身影,亦无言地再次映入子问的眼中。

  她定眼看著说著他人生前过往的镜,呜咽地对她道出一段很类似广目所说过的故事,而后再倒映出,滕五未曾对人说过的结局。

  遭人夺妻的滕玉,在被皇帝下旨流刑归来后,并未等到如同他人流传为爱而死的皇后,他所等到的,是家财充公、族人死尽,以及,新后亲自带至他面前的死谕。

  始终安静地看著铜镜里的一切,在铜镜里的往事蓦然平静,不再显现出任何的过去时,子问微做侧首看著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后的滕玉一眼,再自顾自地调回头去。

  “自识得你以来,我从未见你真心笑过。”一点也不像往日她那总是带著笑意的声音,在一屋的过去里缓缓响起。

  打从那日砸镜后转身就走的滕玉,在她一开口后,两眉便直直朝眉心靠拢,满心怒气地直瞪著面前这具像是刻意要为他添麻烦的纤弱背影。

  “耗在这三日三夜不寝不食,你就只想问我笑不笑这事?”

  接连著三日,她就是把自个儿关在这间房里,一步也不肯踏出房门,并派用上了法力.亦不肯任庄里的任何一只鬼轻易踏进,任由辛辛苦苦为她熬药的法王直跳脚,也任由特意为她做了一整个厨房糕点的西歧,不知该怎么消化那些向来就是只进她口中的东西。

  她像个没事的人般,“嗯。”

  自认耐性只到这儿的滕玉,光火地才想把她拖出这间暗无天日的房里,却在碰著了她满是伤痕的指尖时,忙不迭地一把将那双小手给拖至他的眼前。

  “没事,这是我自找的。”子问面无表情地说著,并轻易地自他困囿的掌指间挣开来。

  就著她这副陌生到他几乎要以为认错人的德行,不愿再继续暗忍的滕玉,眼下只想知道,她那时来得突然的反常,与她为何会变成这般的原因。

  “那一日,你究竟是怎了?”

  她一手撑著面颊,说得像是再寻常不过,“我呢,有一种不可告人的隐疾,无论我想不想,也不管我愿不愿,它总是会捡在最不恰巧的时候跳出来,再逼得我走头无路。”

  他怔了怔,仔细推敲著她那像是无人能解的话意半晌,顺势再问。

  “那隐疾,是什么?”

  “永远也不可能治愈的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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