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韶娜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她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把包包打开,看了一下。
她只拿出小妹塞给她的两本小说,以及她自己的皮夹和钥匙,然后把整个包包放在地上。
不要了,她什么都不要了。连回头看也没有多看一眼,就这样走出了她工作五年的办公室。
「……还不是陪睡抢新闻,还抢不到独家!耍什么小姐脾气?」
最后,就是身后胡中祥的这句话,像是恶毒的蛇一样,钻进了她耳中,也逼出了她的眼泪。
在一个人的电梯里她不断落着泪,直到出了办公室所在的大楼,孤身走在入夜的街头时,她哽咽得几乎没办法呼吸,喉头、鼻子都塞住了。
她要找齐元竣!那个总是微笑宠爱她、疼她逗她、从不给她看忧虑或烦心面貌,是非纷扰留在外面,不管什么事都一肩承担起来的伟岸男人。
她好想见他,就算只听他说说话也好,他一定有办法哄得她破涕为笑。
到这时候,方韶娜也清楚认知,在这世界上,超越了外在条件、社会的期许……真的会有一个受了委屈就想投奔的归宿,只因为对方在乎,把自己放在心上。
她的归宿,就是齐元竣。
她哭着找不到电话,像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在街头慌乱行走。现在手机盛行,公共电话已经越来越少,她也没有电话IC卡,又不敢进便利商店,投币式的公共电话更是一机难求到荒谬的地步。
走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看到一台破旧的蓝色投币式电话,她颤抖着取起话筒,模糊泪眼中,她拨了齐元竣的手机号码。
接通,那是冷若冰霜的程特助。
「对不起,齐总没有空接电话。」他当然听出方韶娜的哽咽,却一个字都没问,也没有多说,机械似地回绝了。
「那他什、什么时候才、才会……」她哭到讲话都结巴了,上气不接下气,狼狈不堪。路边偶尔经过的行人或机车骑士,都好奇地多看她两眼。
「不清楚。齐总最近会很忙,因为某篇报导的关系。我接到的指示是,齐总目前不方便跟记者直接接触。所以,方记者,请不要再打这支私人手机,有事的话,请与本集团的公关室联络,谢谢。」
语音信箱式的回应结束,程特助便径自收了线。留下这一头紧握着话筒的方韶娜,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苦苦压抑的委屈和恐慌完全决堤,她哭得连呼吸都困难,全身都在发痛。
视野已经模糊成一片,娇小而孤独的身影仿佛被遗弃在世界的角落,任夜色由四面八方包围,终于,被吞没在黑暗中。
第九章
齐元竣在杂志出刊之后的第四天晚上,才联络上方韶娜。
除了本来就排定的密密麻麻会议之外,公关室硬是挤进了好几个「讨论」「研议」,巨细靡遗地,从他出道……不,回台湾紧急接任以来,把发生过的大小点滴、公开曝光的过程,一一拿出来在放大镜下检视。公关室的主任、董事会的代表等等,不断发表着各式评论,指导、检讨着他。
这些他都不在乎。真的。在什么位置就做好什么事,对于会遭遇的一切也早已有心理准备。
只是,会遇到方韶娜是意料之外,感情投注这么深也并非预期,直到状况脱轨的这几天,他联络不上方韶娜时,那种身体里像开了个无底大洞的感受,却一点也不像闹着玩的,扎扎实实击中他。
明明受害的是自己,所有责备都落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曾动念怪她,只焦急着,怕她受委屈、怕她伤心痛苦、怕她难过哭泣……他正直到不会转弯的小猫,怎么可能像其他人说的,是怀抱目的接近他?从一开始,就是他主动接近、追求啊!
检讨会议告一段落,齐元竣抓到空档,询问程特助,「联络上没有?」
程特助当然知道主子在说谁,当下面无表情回答,「还是没有。杂志社说她突然就旷职没来上班,也没联络,这几天都是这样。」
「有没有她父母或可能投靠的亲戚朋友家联络方式?也没问到?」
「杂志社不肯透露。」程特助说。
齐元竣嘴角扯起淡淡的,嘲讽的笑意。「你跟媒体的关系一向很好,怎么这次,万能的程特助会连一点资讯都问不出来?」
程特助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低头不语。
齐元竣这几天身边一直有人亦步亦趋跟着,所有的对外联络通路都被严格监控,想要自己打电话去杂志社兴师问罪,也被严词劝阻,理由是公关部门认为时机太敏感,会落下「恐吓媒体」的口实,到时新闻根本压不下来。
堂堂一个大集团的总经理,连打通电话的自由都没有!这说出去,有人相信吗?
他稍微能喘口气,逃离一切监视与压力,就只剩下来探望依然沉睡的兄长时了。
独自走进房间,里面亮着温暖的小灯,他哥哥兀自安歇,对外界翻天覆地的纷扰毫无所觉。齐元竣来到床前,熟练地拉过椅子坐下,双手交握搁在膝头,好半晌,就这样静静望着他哥哥。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口。
然后……
「抱歉了。」他对哥哥说。然后,拿起床头紧急状况发生时联系用的电话,开始拨号。
「时华杂志您好。」接电话的是个年轻稚嫩的女生,应该就是著名的总机小妹。
齐元竣压低嗓音,客气地表达想要找方韶娜。
「她已经离职了。」小妹的语调突然僵硬,好像很不想多说似的,拒人千里之外。「有什么事的话,我可以帮你转我们总编。」
「妳是常常借书给韶娜看的那个小妹吗?」齐元竣不以为意,温和地问。
对方愣了几秒钟,突然,也压低嗓音,好像谍报员似的,「你……你是……」 」
「对,我是。」两人之间的默契在电光石火中建立。他坦率直说:「我一直联络不上韶娜,很急,请问妳知不知道怎么联络她?」
小妹又静了几秒。
这几天,她已经挡了不下数百通各路人马要找方韶娜的电话。高层下达封口令,什么都不准多说,但忍到这一刻,小妹忍不住了。
她当然听得出齐元竣压抑的焦急,当下立刻决定,冒着被fire的危险,她也豁出去了!
「她的手机是公务用,被留在公司里,打手机一定不行,你可以打她楼下房东的电话,号码你记一下。」小妹飞快地念完一串数字,「她住处你知道吗?嗯,她在那边没错。不过要小心,你也知道的,很多人……想追你的新闻。」
「谢谢妳。」三个字说得非常诚挚。
挂了电话,他在哥哥床前又伫立了几分钟,然后,安静得如影子一般,从平日看护、帮佣的人出入的边门出去了。
二十五分钟后,他站在方韶娜租的小套房门口,耐心地敲门。
「我没有订pizza,也没有叫瓦斯!不管你是谁,都不欢迎!」他的小猫中气十足吼回来,那娇滴滴的嗓音却一点也不凶悍,让他听了忍不住微笑。
「小猫,是我。」
简简单单四个字,让那扇木门在五秒钟之内猛然打开。
然后,一个温暖柔软的娇小身躯扑进他怀里。
他把心上人抱进房间,反手关上门,两人像是磁石一样紧紧相吸,阳刚坚硬的身躯贴紧窈窕柔软的曲线,根本没有任何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