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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狱卒找来一块黑布,蒙上了花亭风的眼睛。

  据说,死囚面见和尚或者尼姑时必须如此,蒙住他们的眼睛以便他们可以更加坦白地忏悔。

  “师太,”只听他微笑地说:“多谢您来探望我。”

  “阿弥陀佛,王爷何必如此客气,当初您待本庵不薄,今日贫尼来送您最后一程,也是彼此的缘份。”师太一揖。

  “师太带了米糕来?”

  “呵,王爷好嗅觉,一闻就闻出来了。”师太转身唤蓝娇蕊,“静慈,把米糕端到王爷面前来吧。”

  静慈是蓝娇蕊临时的称呼,此刻她乔扮出家人,必须有一个遮入耳目的称呼。

  她脚步轻颤,屏住呼息,迈入囚室中。

  这一刻,她与他距离这样近,然而他眼上缠著黑布,完全看不见她。

  “师太还带了别人来吗?”花亭风偏头问。

  “是,是贫尼新收的徒弟。”

  “小师太,多谢你了。”他转向蓝娇蕊的方向,轻柔地点头。

  她不答,生怕一开口,便会让他听出自己的声音。

  “王爷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要贫尼帮忙达成,或是还有什么亲人想见?”师太亦怕她露馅,轻咳一声,连忙道。

  “我本就是孤儿,多年前因姑姑的关系,承北梁帝收养,如今姑姑已仙逝,在这世上也没什么亲人了。”

  “那么王妃呢?”师太提醒,“听说王妃此刻下落不明,可是真的?”

  花亭风俊颜忽凝,噤声沉默,良久才答,“她不在我身边反倒好些,若说我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便是希望她永远不要再回来,忘记这个地方……忘记我这个人。”

  什么?蓝娇蕊身子一怔。

  别人都希望妻子回到自己身边,而他,竟盼著她忘了他,永远不要回来?

  “王爷不怕王妃独自流落在外,受人欺负吗?”

  “我担心……我怎能不担心?”他隐隐叹息,“但与勾起她不快的回忆相比,流落在外反而是更好的归宿。世上之事,若不能完全顺心,只能权衡轻重而选其一。”

  “贫尼知道了,”点点头,随即又问:“那么王爷此生可有什么后悔的事?或许贫尼可以替王爷加以补偿。”

  “没有用的,”他忽然淡淡一笑,“此生我犯的最大错误,再也无法补偿。”

  “王爷是指……”

  “此生我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认识了我的妻子。”

  什么?这个没良心家伙在说什么?!

  蓝娇蕊不由动怒——他居然后悔认识她?后悔什么?后悔惹祸上身吗?她真的有这么讨厌吗?

  她都没说后悔,他居然敢抢了她的台词,真是个杀千刀的!

  “听说王爷一向深爱王妃,何出此言呢?”

  “当初,我若不是毫无退路,闯进她的马车,也不会对她一见倾心;我若不是对她一见倾心,也不会主动请缨替皇上到昌州告知她退婚的消息;若不是怕她伤心,也不会画出八星瓢虫博她的欢心;若不是这般费尽心思,也不会让她识破我对她的爱意;若不是被她识破,也不会与她在蔷薇架下定情,没有这情,也不会……也不会害了她。”

  他的眼晴虽然被遮住,但从那幽幽的语气,蓝娇蕊似乎可以看到他眼中闪闪的泪光。

  “若让我重新选择,当初我就算是被御林军一剑剌死,也不会闯进她的马车。”

  这就是他所谓的“后悔”?原来,他并非不爱,而是后悔这场爱情给她带来的劫难,后悔因为当年的偶然邂逅,带来的一连串孽缘。

  她咬住唇,喉间哽咽了。

  “阿弥陀佛……”旁听的局外人似乎也为这番话所感动,叹息的念了一声佛号。

  “师太,您带来的米糕真香呀,”花亭风表情虽然哀恸,嘴角却轻勾著,似乎在笑——他一贯如此,再凄苦的时候,也要保持温和的风度。

  只听他仍用那低醇的声音说:“可以让我尝一块吗?就算是我临刑前最后的晚餐吧。”

  “静慈,王爷的眼睛被蒙著,不方便用食,你递一块米糕到他的手上吧。”师太对蓝娇蕊吩咐。

  提著竹篮的人此刻已经泪眼迷离了,双手战栗,将点心轻轻拈起。

  他的手掌已经摊开,似乎在等著她将食物放入其中。

  这一刻,蓝娇蕊忍不住满心伤感,竟突兀地握住了他的掌。

  他不由一怔,明显感到她的激颤,通过那只小手传递到他的掌心。

  “小师太,你的手好凉,是哪里不舒服吗?”她听到他关切地问。

  蓝娇蕊此时再也忍不住,将米糕迅速塞进他的手里,便头也不回地冲出牢房,奔跑之中还不断拂拭自己滴落不止的眼泪。

  他会觉察她的异样吗?会怀疑她的身份吗?

  可她已经顾不得,也不敢再去想了。

  她只盼著快快逃走,离开这个让她伤心欲绝的地方和人。

  明天,他就要被判死刑了吗?

  心里竟有著说不出的难受,似乎有血一颗颗渗出胸口。

  他是她的仇人,死便死了,何必怜惜?她该高兴才对,该高兴才对……

  不断这样催眠著自己,蓝娇蕊用尽全身气力不让自己回头。

  恍惚地在街头走著,她一边咒骂自己的矛盾软弱,一边忆及他即将行刑,又伤心不已。

  泪水模糊了她前进的视线,没注意到市集间一匹马儿正向她奔来。

  她垂首走著,马儿急速地奔著,忽然,一声长鸣在她面前响起,她猛地抬头,惊愕的看著马儿受惊时扬起的蹄……

  那马儿的蹄离她这样近,仿佛就要踏在她的头颅上,此情此景,凶险万分,但她却呆呆地站在铁蹄下,脑中像有什么东西在这瞬间被挤了出来,澎湃地翻滚著,推动著她的记忆,一幕幕回忆如同潮水,顿时涌现。

  她看到一个人,一把剑。

  一个拿剑的人。

  一把刺入另一人胸口的剑。

  当剑收回的时候,被刺的人倏地倒下。

  地上,满是死状恐怖的尸体。

  天空有雪亮的闪电划过,那瞬间,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倒下之人的面孔——那是她的父亲。

  而杀害父亲的凶手,正如她那日所忆起的,是她的新婚丈夫……花亭风。

  她大叫一声,疯狂地跑过去,扑倒在地,一把抱住浑身是血的父亲。

  “亭风,你干什么?你这是在干什么?!”她迷茫的双眸望向立在一旁的丈夫,竭力地喊。

  被质问的男子怔怔的,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忽然,父亲在她怀中动弹了一下,发出一声呻吟,那一剑没有让他立刻毙命。

  “娇蕊……”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道:“剑……剑上有毒……”

  “爹爹,您怎么了?”她泪如泉涌,“您跟亭风到底是怎么了?”

  “剑上有毒……亭风是怕毒蔓延我的全身,所以才把剑拔了出来……他是想救我,不是害我……”

  “是吗?”她焦躁的心稍稍安宁下来,“他……”

  刚才那瞬间,她为何会以为是他在刺杀父亲?她怎么可以随便乱猜?

  谢天谢地,他不是凶手,一场误会而已。

  然而,这稍稍的心安不过是上苍给她短暂的安慰,父亲说完那句澄清话语的同时,头颅也渐渐低垂,而后,完全没有了气息。

  “爹爹!爹爹!”她大惊,奋力摇晃著尸体。

  但尸体只是尸体,任凭她如何摇晃,都没有任何反应。

  “娇蕊……不要碰岳父大人的伤处!”花亭风猛然出声。

  他箭步上前,一把将她扶起,撕下自己的一片衣摆,擦去她手上沾染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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