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下巴。呵!也该回去他的勤政阁吃饭配奏章了。
第二章
在一个闷热的夏日夜里,皇上归天了。
谈豆豆跪在龙翔宫的寝殿里,呆呆地望向龙床那位蒙上白色方巾的老人,挤不出一滴眼泪。
「呜呜,万岁爷,你怎么就走了……万岁爷啊!」
她身边的管娘娘哭得浑身发抖,贤妃和淑妃在此时也不忘较劲,贤妃拉高一个哭音,淑妃也跟着拔尖一个哀号,阿融则是低头咬唇,握拳强抑内心悲痛,默默流泪。
每个人都很伤心哪。谈豆豆眼眶湿湿的,但这仍然不是为皇上的逝去而哭,而是感染了周遭的悲伤氛围所致。
她太不敬了,可她伤心不起来,她甚至怀疑床上那人是她的丈夫。
她只见过他两次面:一次进宫,一次死亡,他皆躺着昏睡;而她,是他名义上的妻子,既无情爱,更无交合,只靠一个封号维系他们的关系。
打从选妃后,她就有久居深宫的心理准备。她明白,若无意外,她一定比皇上活得长久,她今年十七,若能活到七十,那还有五十三年——
她心口一窒!宫中日月长,未来漫漫的五十年岁月里,她将局限在这块高墙深苑里,即便备受礼遇,衣食优渥,她亦早有规画她的孀居生涯,但她就是无法压抑突如其来的窒息恐惧感。
那种感觉好似陷在井底,她只能见到白云蓝天,却无法爬出去一览外头更广阔的大好天地……
她忙深深吸了一口气,抹掉不知所以然掉下的泪珠,抬头环视跪成一片的内眷,忽然发现到,跪在皇上床前的不是亲生儿子阿融,也不是她这个皇后妻子,而是定王端木行健和平王端木骥两父子。
她心头大敲警钟。天朝立国以来,不是没有兄终弟及的例子,若由定王继承皇位,将来再传给那只木头马,既是名正言顺,又合乎法统;或者省了这步骤,如大家所料,直接由端木骥接大位?
正在惊疑不定,端木行健一直握住皇上的手放开了,转过了身子。
「大行皇帝已去,国不可一日无主。」端木行健一把花白胡子沾了涕泪,哽咽地道:「先皇未立太子,此时该为我的老哥哥立嗣了。」
「啊?」啼哭声戛然中止,一双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全转到跪得直挺挺的端木骥身上。
「老臣请问皇后娘娘的意见。」端木行健又道。
谈豆豆陷入两难。扪心自问,端木骥固然霸气讨人厌,但他文武兼备,又娴熟政务,十足具备成为君王的条件;端木行健只是礼貌上询问她,她最好无须回应,以保将来的富贵平安。
可阿融才是皇帝的儿子啊,虽说阿融势单力薄,毫无希望,她也不敢直接讲出阿融,免得端木骥记恨,将来对阿融不利;但她实在不愿意让端木骥太轻而易举当上皇帝,唯恐他越发得意忘形,成了昏君,不如还是召来大臣一起议定新君吧。
「本宫——」她才说两个字,就被一个冷硬的声音给截断了。
「既然皇后娘娘不表示意见……」端木骥一开口,全场屏息,静得连风吹烛火也像是北风狂吼。
他目光如炬,低沉的声音传遍整间寝殿,直直钻入每个人的耳朵。
「依照天朝祖制,立嫡或立长,臣请立大行皇帝之长子端木融为帝,请嗣皇帝即赴金銮殿登大位,接受百官朝拜。」
「吓!」寝殿内一阵抽气声,似乎连老皇帝的覆面方巾也颤动了。
「什么?」端木融好像听到自己的名字,茫茫然抬起头。
「我的阿融?!」管娘娘惊吓不已,脸色刷白。
「臣平王端木骥叩见皇上。」端木骥神色沉稳,说着就往端木融拜伏下去,朗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端木行健也跟着叩头。
「啊!王……王爷……」端木融乍见叔叔和大堂兄拜他,如梦初醒,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舌头打成一团死结。「别、别……我不行……那个、那个……你们……」
「臣恭请皇上起驾,赴金銮殿登基。」端木骥口气坚定强硬。
「可可……我、我想守着父皇……王爷你你去登、登……」
「皇上请起。」端木骥直接站起,大步一跨,来到端木融面前,振臂拉起整整矮他一个头的少年新皇帝。
「阿融!」管娘娘哭了出来,好像儿子要被绑赴刑场了。
谈豆豆犹在震惊之中,但她很快就接受事实;即使端木骥另有企图,可他说的没错,祖制所定,帝位本来就该是阿融的,不容置疑。
话虽如此,且瞧瞧那个前恭后倨的毒龙潭,这是什么态度?!别说他老是胆敢抢皇后的话头,现在简直是在挟持天子了。
「平王爷!」她急道:「皇上哀恸难当,你慢慢来呀。」
端木骥「扶」着端木融,老鹰抓小鸡似地带他跌出了两步,这才回过头来,一双黑眸直视着她,平静地道:「请皇太后移步凤辇,前往观礼。」
皇太后?!谁呀?谈豆豆突然全身一僵,阿融算是她的子辈,既然阿融当皇上了,那么她……
「也请皇上生母管太后同行。」端木骥简单两句话,等同向众人宣告,定下了两个女人的尊贵名份。
「啊吓!」管娘娘难以承受,身子摇了摇,谈豆豆赶紧扶住了她。
她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在早朝时昏倒了。她去年还只是个民女,当上宁妃就很了不起了,后来竟成了皇后,现在更变成全天下最至高无上的女人——皇太后?!
这不是她有本事,全是拜端木骥所赐,谁知他打什么主意呢。
呜呜,她真的想哭了。万岁爷啊,为什么您要这么早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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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君臣百姓服丧二十七日后,大行皇帝梓宫安奉祖陵,正式长眠。
初秋微风凉爽,吹淡了哀伤气氛,带来秋收的丰盛气息:皇宫撤去白幡,皇亲褪下哀服,恢复了日常的生活起居。
天色仍然漆黑,天朝皇太后谈豆豆已经坐在龙翔宫,看侍衣太监为少年新帝系好朝带,戴上金冠。
管太后也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拿帕子轻轻地拭着眼角。
「皇帝啊……」管太后感慨地望着爱子,她万万没想到,儿子竟然有当上皇帝的一天;她由原来的震骇、恐惧、不敢置信,到如今已习惯让人家喊她为太后了。
「管姐姐,皇帝今天第一次正式上朝,妳应该开心才是。」谈豆豆特地赶在早朝之前,前来为阿融打气。
「我是开心得哭了。阿融好大的福气,妾身好大的运气喔。」
端木融一身九龙黄袍朝服,虽是量身订做,但那庄重的颜色和纹饰显得十分厚重,无形中将他的身形压得十分瘦小,好似小孩穿大人衣服。
他一脸忧色,苦恼地搓着手道:「我真的不行……」
「请皇上自称朕。」随侍的司礼太监提醒道。
「是是,朕不行。」清晨略冷,端木融额头却渗出细汗。「太后、母后,我还是退位吧,让给平王爷……」
皇上老是「我」不离口,司礼太监也懒得提醒了,反正大家心知肚明啦,若是小皇帝做得乱七八糟,咱伟大的平王爷一举废掉他就是了。这样一来,平王爷以平辈身分继承皇位,合情合理,将来史官才不会乱写。
「不行!」谈豆豆就是怕阿融临阵退缩,赶紧鼓励道:「阿融,你要有信心,你这一个月来为大行皇帝治丧,做得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