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过,小荷翻,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呵!小太后还真有本事,竟能勾起他沉寂已久的风花雪月少年情怀。上回他念诗,是什么时候了?
狂风骤起,很快平息,然而余波荡漾,激起他心中某种不知所以然的情绪,搔痒着,牵动着,反倒令他很想兴风作浪盖下这池吹皱的春水。
他嘴角一牵,陡地握手成拳,紧抵桌面,收敛了眸光。
「呵!看到老身就摆臭脸?」谈豆豆正好为他摆上一碗茶,一见他那张老虎准备吃人的脸色,就道:「这是管太后为你准备的点心,还不快谢恩?」哼,其实是管姐姐怕不给他吃,他就要欺负阿融了。
「多谢皇太后,多谢管太后。」端木骥手不动,眼不抬,只是动动嘴巴,淡然地道:「管太后不来是对的。纵使再怎么关心皇上,也应该谨守后妃本分,不要随意进入勤政阁干扰皇帝办公。」
谈豆豆的笑容僵住。他就是有这种喊水会结冰的本事!
「皇帝军国大事繁忙,不能不顾着身子,我为皇帝送点心也惹到你了吗?」谈豆豆干脆收回他的茶碗,孩子气似地道:「不给你吃了。」
「天朝皇太后这会儿成了传膳宫女了?」
「我是前来关心军情,顺道送点心。」
「不劳老祖宗关心军情,这里有本王就成了。」端木骥凉凉地道:「妳早朝要垂帘听政,皇上念书要过去关照,下午还要陪伴皇上习武,现在皇上批奏章妳也来。」
「那又如何?」谈豆豆反问道。
「臣是关心娘娘玉体,怕是要忙坏了。」端木骥逸出浓浓的笑意,以手支颐,抬眼瞧那鼓得圆嘟嘟的赌气脸蛋,不胜感慨地一叹。「唉!妳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太后,可万一忧劳成疾,一病不起,那也只好请皇上给妳封一个先妣圣母还是慈母皇太后的谥号,送入太庙永享祭祀了。」
「侄儿放心。老身绝对是千秋万载,寿比南山,活得比你长久。你想什么劳什子忠勤诚正的谥号,先报上来,老身请皇帝为你保留。」
「呃,那个……」端木融想说,他并不想为他们任一人上谥号。
「皇帝吃点心!」皇太后娇喝。
「皇上批奏章!」平王爷命令。
「唔。」皇帝闭了嘴,拿起笔,吞糕点,免得被流箭射中。
端木骥还是维持那不恭到极点的姿势,又笑道:「说实在话,臣尚未娶妻生子,真不想这么早死,届时成亲还得请娘娘为侄儿主婚呢。」
「没问题。」谈豆豆欣然允诺,双手叉腰道:「谁要嫁给妳,老身就赐她一百件皮裘,一百件厚被,免得她被你这个冷面王爷冻死。」
「娘娘说的好。想当平王爷的妻子,需得有强健的体魄,钢铁的意志,傲人的情操,不屈不挠的决心。」
「你是娶妻还是娶打架对手呀?」谈豆豆听不下去了,世间怎有这种冷酷无聊的男人呀!她不禁吼道:「你去娶一只母老虎好了!」
「哈哈哈!」端木骥太高兴了,兴风作浪成功!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谈豆豆很习惯他狂妄无礼的笑声了,逮到机会继续教训下去。「你迟迟不娶,还连累你下面两个弟弟也不敢抢在你前头成亲,你最好回去给老身面壁思过。」
「这得怪我的爹娘了,谁教他们挑的淑女我都不满意。」
「我替你挑!」哼!非得挑一只足以镇压他的特大只母老虎!
「有劳太后娘娘厚爱,臣担当不起。」端木骥慢慢地收回笑容,放下右肘搁在桌上,冷了声音道:「不是任何事情都得长辈出面的。」
谈豆豆一愣。他突然正襟危坐端出脸色,害她没办法斗嘴下去。
「老祖宗处处照看皇上,又要教皇上如何真正独立作主?」
哦!绕了一大圈,他又回到原来的重点,谈豆豆也一样摆出脸色,再次强调道:「我是关心皇帝。」
「妳这是溺爱。」端木骥语声更冷。「管太后也是。若非她惧怕本王,恐怕她也随妳一起跟着皇上到处乱跑了。」
「母亲关爱儿子是天性,平王爷未免说得太无情了。」
「关心孩子是天性没错,但请娘娘适可而止。皇上君临天下,事事都得乾纲独断,展现泱泱君主的弘大气度,可娘娘老跟在旁边照看,莫不让臣民讥笑皇上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跟在旁边,是提防你虐待皇帝。」谈豆豆跟他摊明了。
「若皇上跟本王一样果决能干,他还会被谁欺侮?他必须快快长大。」端木骥语气狂傲,指向龟缩桌前的少年皇帝,目光直视瞠大了眼的小太后,冷声道:「时候到了,娃娃就得断奶。娘娘没有当过母亲,根本不明白为孩子断奶的重要性。」
「说得你好像是人家的娘!我是没当过母亲,可——」
仿佛有一把利刀刺进心坎,谈豆豆顿觉心脏剧痛,呼吸一窒。
她这辈子是不可能当一个真正的母亲了,她也只能有阿融这么一个「儿子」和二十几个记不住名字、年纪比她还大的公主「女儿」;将来死了,还会被送入先帝陵寝跟一个陌生老头子睡在一起。
这是一个陌生而疏离的「家」。她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也不会再拥有丈夫;打从进了宫,就注定了她下半辈子的凄清孤独。
好悲哀!但她知道悲叹无用。念头起了,她会立刻压抑下去,忙着去看书、种花、下棋、处理后宫事务,让自己镇日像陀螺似地团团转,往往晚上累得倒头就睡,也才不会有夜长梦多的困扰。
或许……她这么「关心」阿融,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事做?
端木骥以利剑揭开她隐晦的心事,赤裸裸,血淋淋,她好狼狈!
若这是一场有输赢的斗嘴,那么,端木骥赢了,她说不下去了。
不是才下过雨吗?怎地又雨雾朦胧了?她更用力撑住眼皮,维持和那冷酷眸子对峙的气势,任那可恨的俊颜在水雾里缓缓地扭曲变形……
她不会哭的。早在进宫之前,她的眼泪就已经偷偷流完了。
「我不打扰皇帝了,请皇帝专心政事。」谈豆豆转过身,绷紧嗓子,淡淡地吩咐道:「宝贵,送上平王爷的茶点,咱们走。」
「娘娘!」端木融看出有异状,想要起身追上去,却又迟疑地望向端木骥,怯声地唤道:「王兄,娘娘她好像……不太开心?」
「她不开心,天朝照样国运昌隆。」端木骥照样冷言冷语,一双冷眸却是直直目送那个孤单纤小的嫩绿影子离去。
「嗯,既然皇太后不适,朕想……过去问候……」
「臣突然有事外出。」端木骥猛地站起,沉声吩咐道:「在臣回来之前,请皇上看完所有的奏折并拟好回文。」
「呜。」端木融哀怨地从迭成小山似的奏折堆里拿下一本。
算了,那是他们「大人」的事,他当「小孩」的无能为力,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他还是得快快学习,快快长大,不能再让大人们为他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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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死人了!天杀的木头马!最好跌到阴沟里摔个四脚朝天!
哈哈!谈豆豆停下脚步,无声地仰天长笑,只要她脑海里浮现一只可怜的大马七仰八叉躺在泥泞的水沟里挣扎哀鸣,她就要大笑特笑!
「娘娘!娘娘!」宝贵害怕极了。平王爷真是太过分了,说什么娘娘不是娘的话,害娘娘气得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