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我没事,我没哭。大熊,假如有天我遇上空难死了,你会永远想念我吗?我没胡思乱想,我是说‘假如’,你会为我哭吗?你会不会爱上别的女孩子?呜呜……大熊,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也是第五届的。当然不是‘香港小姐’,是第五届‘省港杯婴儿爬行比赛’。你那天破纪录拿了冠军,第二天的报纸把你封做‘省港奇婴’,你记得吧?我爸爸妈妈当天也带着胖嘟嘟的我参加。我没包尾。我爬得挺快的。哨子一响,我就直接爬去旁边的颁奖台,趴在第一名的位置上大笑。后来,你领奖的时候,我爬出来骑在你身上,猛舐你的脸,你哭着想逃,我把你的纸尿裤扯了下来。有个记者拍了照,第二天,报纸登了出来,大字标题说我是‘欲海肥婴’,我妈妈常常拿来取笑我。这件事太糗了,那么多年,我都没告诉你。对,我就是那个强吻你的‘欲海肥婴’。大熊,我死了之后,你多想这个,那就不会太伤心,知道吗?呜呜……呜呜……“
一整天上课的时候,我脑子里都想着这两个版本,时而偷笑,时而鼻酸,今天的结局,到底会是哪个版本?坐在我后面的大熊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他也是整天想着两个版本吧?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终于等到最后一节课的钟声响过,我拿起书包快步走出课室。
“维妮!”芝仪叫住我。
“什么事?”我停下来,回头问她。
“这两天为什么一放学就不见了你?你忙些什么?”
重色轻友的我都把芝仪给忘了。
“过了今天,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好吗?好了,我要赶车。”
无情的我把莫名其妙又孤单的芝仪丢在那儿,奔下楼梯,走出学校大门,跑到车站排队。人愈心急,车也就好像来得愈慢。终于,巴士驶来了。我钻上车,在车厢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坐下来,戴着耳机的头抵着车窗看风景。今天该穿白色汗衫配绿色外套,还是黄色汗衫配蓝色外套?为什么我老是觉得今天像是最后一天?跟大熊恋爱的感觉却又偏偏愈来愈强烈?我已经不想跟他分开了。我多渴望有一天能够跟他分享巴黎的月亮。
就在我愈想愈悲伤的时候,我无意中瞥见车外有一张熟悉的脸,是星一。他为什么会跟比我们高一班的“魔女”白绮思一起?两个人还一路上有说有笑。白绮思是我们学校著名的“零瑕疵”美女,公认是男生的梦中情人。
一名自称“绮思死士”的仰慕者为她做了一个网站“无限绮思”,经常因为浏览人数太多而造成网络大塞车。网上有一句话用来形容白绮思,虽然只有短短六个字,却是所有女生望尘莫及的,那就是:“得绮思,得天下。”后来,又有人再加上一句:“绮思不出,谁与争锋?”
网上有许多关于她的传闻。据说,两年前,有一位一级荣誉毕业、刚刚出来教书、年轻有为、自视极高的男老师恋上了她。情不自禁写了一封情信给她。白绮思当着他和全班同学面前把那封信撕掉。那个可怜的男老师从此在学校消失了。
传闻又说,去年,附近名校一位身兼学生会会长、剑击队队长和学界柔道冠军的男生,遭到白绮思拒爱之后,不理家人反对,跑到嵩山少林寺出家,决心要成为一位武僧,永永远远保护白绮思,为她独身。
“魔女”的称号就是这么来的。
然而,星一却竟然能够“越级挑战”,挤到白绮思身边,白绮思看来并不抗拒他。我希望星一不会是下一个到嵩山少林寺出家的男生吧。
车子走得比人快,我失去了星一和白绮思的身影。
说过喜欢我的星一,变心变得可真快。他是为了要向我报复吗?遭到我拒绝之后,改而追求白绮思,简直就是对我最悲壮的报复。这一刻,我脸上一定是露出了一个沾沾自喜的笑容。因为坐在我对面那个眉心怀大痣的女生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那个沾沾自喜的笑容一直陪着我回家。直到我换衣服的时候才消失。为什么我好像穿什么都不对劲?没时间了。我惟有穿上第一天穿过的那件绿色汗衫,抓起布包就走。
我迟了十分钟,幸好,大熊还没来。我戴上耳机坐在小公园的长板凳上。听着徐璐演唱会的现场录音版。
一开场,掌声如雷,听起来就好像是为今天晚上的我打气似的。
我摇着两条腿,听着歌,一晃眼,徐璐已经唱到第六首歌了。我记得她唱这首《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情人》时,戴了一个红色刘海的假发,穿上银色有流苏,分成上下两截的性感舞衣,露出一双长腿,胸前绘了一只斑斓的黄蝴蝶,在聚光灯下闪亮闪亮,好像真的会飞。
大熊为什么还没来?
我爬上长方形花圃,张开两条手臂,像走平衡木似的走在花圃的麻石边缘。我提起一条腿,放下,然后另一条腿,眼睛望着前方。我看到“手套小姐”从租书店出来,把卷闸拉下。冬天了,她头上别着一双鲜红色的手套,两手交臂,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路上。大熊会不会已经来过,没见到我,所以走了?
我把布包抱在怀里,闷闷地坐在秋千上。都第十首歌了,大熊为什么还不来?也许,他知道自己会输,却又不想遵守诺言跟我恋爱,所以索陸不来。
我咬着牙,酸酸地望着地上。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不喜欢我的人呢?演唱会结束了。我把耳塞从头上扯下来。站起身走出去。小公园门口那盏昏暗的路灯下,我看到自己幽幽的影子。突然之间,四围亮了一些,原来是一个鹅黄色的圆月从云中冒了出来,几年后,巴黎的月光会不会比这个更圆更大?但是,那时候,大熊不会在长途电话的另一头了。
“郑维妮!”突然,我听到他的声音。
我停步,回过头来,看到刚刚赶来的他,杵在哪儿,大口吸着气,跟我隔了几英尺的距离。
“熊大平,你为什么迟到?”我盯着他问。
他搔搔头,说:“我躲起来想答案,过了钟也不知道。”
“你已经想到了吗?”
他信心十足地点了一下头,说:“先有一一”
“先不要说。”我制止他。
“为什么?”
“我等你等得肚子都饿扁了,吃饱再说吧。”我撅着嘴说。
要是他答错的话,现在说跟晚一点儿说,
大分別,我只是早一点儿笑罢了。然而,要是他答对,分别可大了。我想晚一点儿才哭。
“我们去哪里?”大熊问我。
我朝他甩了甩头。说:“跟着来吧。”
我转身回到小公园的长板凳上坐下来。
“这里?”大熊怔了一下。
“不知道会不会已经融了。”
我边说边伸手到布包里把两个乳酪蛋糕拿出来,打开盒子放在长板凳上。蛋糕是我放学之后赶去店里拿的,却没想到大熊会迟那么多,还以为他不会来了,我一个人要啃两个蛋糕泄愤。
幸好,这时蛋糕还没有融掉,蓬蓬松松的,像两朵蘑菇石。
“吃这个?”大熊问我说,眼睛望着蛋糕,一副好奇又馋嘴的样子。
“一个柠檬味,一个苦巧克力味,因为还在研究阶段,外面是绝对买不到的。”
“研究阶段?”大熊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