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赤地肩上小鸟鼓翅跳跃,不停抖落身上的羽毛,无数绿色的飞羽瞬间编成一道围墙,想镇缚住蓝月儿,保护赤地。
蓝月儿在半空中回转,依然唱着歌,朝那道高大坚固的羽毛围墙缓缓喷出红色烟雾,那烟雾有如藤蔓,伴随着歌声飞舞伸展,瞬间吞噬羽毛。羽毛灰飞烟灭,围墙倒下,小鸟从赤地肩头掉落,气息尽失。
赤地朝蓝月儿伸出巫杖,但巫杖光线已然微弱。蓝月儿轻抚赤地眩花的双眼,赤地两眼之间一朵血花溅开,狂乱地跟跄数步,终于倒下。他紧闭双眼,急喘一口气,张开嘴唇呼吸,挣扎,再呼吸,直到无法再接续。他横躺在一棵樱桃树下,身上披满小鸟的羽毛,一张风霜老脸染满自己的鲜血,再无气息。
蓝月儿从空中降落,跪在赤地身旁。
“叔叔,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她哺哺说着,脸露悲伤。她杀了一个好人。
尔后,她看到赤地身旁那只死鸟渐渐膨胀,肚子迸裂,怪异地伸出四条腿,最后竟变成八只蹄子的羊,已经死了,躺在自己的鲜血里。
蓝月儿恍然明白,她摸摸羊的肚子,哀凄的声音说:“原来是你。”
她颓然站起来。天已将近破晓,她招来一阵狂风,挖松赤地和羊儿身下的雪与泥土,一人一羊连同那支紫杉拐杖缓缓往下掉,那儿成了他们的墓穴。
蓝月儿唱着一首挽歌,风吹起泥土与枯叶,覆盖荒凉的墓穴,蓝蝴蝶在她头上飞绕,其中一只,斑斓的小翅拂过她脸庞,抹干上面的眼泪和血水。
13
蓝月儿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芳心桥上的房子。燕孤行依然沉睡,炉火仍旧温暖,饭桌上还放着他和赤地用过的两个酒杯,但一切已然不同。
她在燕孤行身边落坐,感到双腿一直颤抖,身体虚弱,给赤地打伤的地方像火灼一样疼痛。燕孤行头埋臂弯里,仿佛给人下了一个安眠咒。她看着他低下头的颈背,闻到一阵舒坦香甜的气息。要是燕孤行知道她杀了老牧羊人,他还会原谅她吗?永远都不可能了。
沉倦的泪水浮上眼睛,她嘴唇震颤,朝燕孤行的颈背缓缓吐一口气,将脸靠上去,抵住他的皮肤,聆听他深沉的呼吸,好像前世已经经历过这一刻。
午夜的星子依然挂在晨曦的天空,心头的寒凉使她无法瞌上眼睛。她挨着他抽泣,泪水儒湿了他的颈背。原来,她吸的血一路滋养着身上那个邪恶的灵魂,她发怒的时候像一头野兽。她气自己的凶残。那只抚过赤地双眼的手,掌心里好像长出了一双半瞎的眼睛来,此刻正盯视着她。她不敢看,紧握着拳头发抖。
她觉得彻骨的冷,心头的情焰宛若花儿在屋里飘飞,她伸出没有抚过赤地的那只手,接住一朵燃烧的情焰。那朵情焰浮在她掌心上,是玫瑰红色的,像一颗心倒转,她把它放在燕孤行头上,那是她的心。
她为谁而活?
为了把他留在身边,她双手染满了鲜血。她将背负一辈子的罪疚,永活于黑暗。她再也不能没有他。
然而,老牧羊人说,吸血鬼不能和人在一起。这一次,她赢了,显然是惨胜。但是,下一次,必然会有一个更强大的力量要拆散她和燕孤行。
她的脸缓缓离开他的颈背,带着颤抖的微笑凝视他。要把他永远留在身边,只有一个方法。她抚抚他的颈背,只要在上面划一道伤口,再在自己手心划一道伤口,将血滴到他的伤口里,那么,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他们分开。
她用指甲轻轻刮着他的颈背,那只手在他颈背上哆嗦,脸上掠过一阵悲伤。把燕孤行变成跟自己一样的吸血鬼,她凄然笑了,那就是永恒。
她的指甲在他酣睡的颈背上刮着刮着,手抖得愈来愈厉害。
“你会恨我吗”她带着凄凉的微笑问。
他睡了,没法回答她的问题。
泪水从她眼里涌出来,她咬着唇啜泣。挂在屋梁上的蝠儿朝她哪瞅了一声,那声音无限悲凉,仿佛是在催促她下手。
她流着眼泪和鼻水,哺哺在他耳边唱着那首歌:没有你,也就没有我从今以后无老死,也无离别,无时间,也无消逝,只有一个东西,除它以外没有别的,只有才思……
即将变成的一切,都包含在相思之中……
蓝蝴蝶翩翩飞来,一双一对在她和燕孤行身边飞绕,一朵情焰悬在他们之间,远山的教堂传来了黎明的第一下钟声,白皑皑的雪从窗子涌进来,覆盖了她脚下的地板,在那儿开出了白色的花。
“我们将一同跨越时间的浩海,永不分离”她对他说,带着幸福的眼泪。
她震颤的手在他软软的颈背上轻轻刮了一下,血丝冒出来,她惊呼一声,猛地把那只手抽回来,从椅子上踉跄后退,一直退到炉火边。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她怎可以那样自私,要他和她一同忍受永不超生的痛苦与长夜的煎熬?
她流着泪,把双手放入炉中柴火,闻到的却是花儿的气息,双手丝毫无损。她想惩罚自己,方法却是多么愚蠢?她脸埋手里哭泣,浑身震颤。蓝蝴蝶飞走了,情焰熄灭,只留下一朵在她心中。
燕孤行在饭桌上缓缓地醒转过来;拍了拍因趴着睡觉而觉得疲倦的颈背,看到地上雪花覆盖,外面下着大雪。
“雪都飞进来了”他说,起身去关窗。
她连忙用袖子抹走脸上的泪水,转过身来。燕孤行走到她身边,看到她肿胀的眼皮,忙问她。
“你为什么哭”
“我有点不舒服”她虚弱地笑笑。
“你脸好苍白”他摸摸她的脸,那张脸很冷。
“你觉得哪儿不舒服”他关切地问。
“现在好多了”她回答说。
“你都不吃东西,身体怎会好”他带着怜惜的语气责备她。
尔后,他发现老牧羊人不在屋里。
“叔叔呢、”他问。
“他走了”她就知道他会问。
“什么时候走的、”他怔了怔。
“今天大清早坐船走的”她转过身去,把一块木柴丢入炉火里,明知这一刻会降临,却依然心跳怦怦。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是叔叔说不要吵醒你,你睡得很熟”她回过头来对他说。
“他有没有说要去什么地方、”他问。
“他没说。”她心虚地回答。
他脸露失望的神情,不明白老牧羊人为什么不肯留下来。
“也许叔叔习惯了自由”她对他说,用谎言来掩饰自已的罪行。她多么恨她自己。
“但他年纪这么大了,眼睛又不好”他担心,觉得自己没有好好报答老人。
“叔叔要我跟你说,不用担心他。他不会问,有一只懂事的小鸟陪他”她干涩的嘴唇些微震颤,想到八只蹄子的羊和巫师一起躺在地里。
燕孤行笑了,脸露人世的天真,说:“那只小鸟只会占卜。”
“他永远不会了解那个黑暗的世界,他也不会向往”她心里想。
他握着她那双冰冷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以后要多吃点东西,知道吗”
“我没有什么东西喜欢吃”她孩子气地说。
“那么,你吃我吧”他笑着,把她一只手放在他胸膛上。
“你可以吃我的心,饮我的血”他开玩笑说。
她眼里盈满泪水,说:“那会很痛。”
“我不怕”他带着令人动心的微笑说。
她伏在他胸膛上缀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