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受伤,怕自己伤痕累累的心又添上一笔。
她是胆小鬼。
殷海蔷下床,踏著飘忽的步履,来到卧房窗前,天色蒙蒙亮,隐隐透出一抹粉红。
自从卫襄提醒她这桩遗忘的往事,已经三天了,每个夜晚,她都从恶梦中惊醒,泪水湿了枕畔一大片。
年轻时的惊惧、不安、悲痛、悔恨,一点一滴,全回到记忆里了,她不得不再次领受。
那时的她,很痛苦。
太过狂热的恋爱,太过轻率的婚姻,太单纯的她,面对太复杂的他,像误跌入陷阱的白兔,愈是挣扎,困得愈深。
是错误的时机啊!
在错误的时间,遇见正确的人,虽然爱得很痴很狂很甜蜜,终究还是落得满身伤痕。
好傻啊!
殷海蔷倚著窗扉,漫然沉思,泪水在晨光的照拂下,渐渐干了,眼眸洗去灰尘,清澈地发亮。
她回忆著,深思著,直到门扉传来两声剥响。
“请进。”
来人是殷樊亚,他捧著餐盘,盘上搁著一盘切片三明治,一杯牛奶,还有一朵庭院里新摘的玫瑰花。
她惊讶地扬眉。“你怎么会来?”
“我来看你。”殷樊亚将餐盘搁在玻璃茶几上。“我听管家说你这两天胃口不好,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所以自告奋勇送早餐上来给你。”
殷海蔷眨眨眼,从堂弟俊朗的星目里看出浓浓关怀,她微微一笑。“我没什么,你别担心。”
殷樊亚将牛奶递给她,一面意味深长地打量她。“我听卫襄说,他把你当年失去的记忆全告诉你了。”
“嗯。”她捧著温热的马克杯,点了点头.
“所以你都想起来了?”
“嗯。”她又点头。“这几天一点一点,慢慢想起来了。”
“是吗?”殷樊亚凝视她,似有千言万语想问,但最后,只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卡片。“哪,给你。”
“这什么?”她好奇地接过。
“某人‘求’我交给你的。”殷樊亚半揶揄地勾唇。“没见过他那么低声下气,我还真吓了一跳呢!”
殷海蔷闻言,领悟到“某人”是谁,心跳一乱。
她低眸凝望卡片,一时间竟有些慌,手指颤著,犹豫著该不该马上打开来瞧。
“你不看吗?”殷樊亚柔声问。
她轻轻咬唇。
“他这几天跟你一样,也几乎都没吃东西。”
“什么?”她一震,惊慌地追问:“真的吗?”
“不但不吃不喝,还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他那间奇怪的屋子里,电话也不接,连他公司同事都找不到他。”
他把自己关起来了?
殷海蔷惘然,胸口隐隐抽痛。“是你去他家里找他的吗?”
“是他来公司找我。”殷樊亚微笑。“他来请我帮忙,将这张卡片交给你。”
“那他看起来怎样?瘦了吗?你有没有请他去吃饭?”她一连串地追问。
“他有没有瘦我不晓得,不过看起来的确很憔悴的样子,好像好几天没睡觉。”
好几天没睡了?
她心弦又是重重一扯,脸色刷白。
殷樊亚打量她苍白的容颜,心念一动,忽问:“你恨他吗?海蔷。”
恨?她茫然扬眸。
“你会不会恨他害你流产?”
恨他害她?
殷海蔷哑然,半晌,摇头。“我不是恨他,我怎么会恨他?”她低声自嘲。“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
“我怕……”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眸。“他不肯原谅我,怕他会更讨厌我,我没勇气再面对他,所以才选择遗忘。”
殷樊亚挑眉。“你是说……”
“我是个胆小的女人。”她苦涩地低语。“现在想想,我当年实在太不够坚强了,我应该懂得他的,他那时说恨我不是真的讨厌我,只是因为他也害怕。”
他们都害怕。
因为太年轻,因为爱太深,所以更容易胆怯。
她应该明白的,明白他也和她一样地尝尽爱情的甜与苦……
“你真的很爱他。”殷樊亚若有所思地评论。
是的,她的确很爱,从来没停止过对他的爱,他是她的一期一会,她一直都知道。
殷海蔷浅浅弯唇,释怀地笑了,她打开卡片,看上头情深款款的两行字,眼眸又盈泪——
我爱你。
如果你愿意原谅我,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我。
阳明山某处,一栋原木与玻璃打造的怪奇屋。
屋外,是一圈白色木篱笆,油漆是新上的,在阳光下灿烂著;篱笆内,院落里,长著一棵叶荫浓密的老榕树,粗大的枝干间,摇曳著一张帆布吊床,一旁,还有一张很地中海的蓝白休闲躺椅。
草地修剪得很整齐,绿油油地发亮,石板道两旁是一丛丛迎风招展的花朵。
踏上门前阶梯,屋檐下,一盏古典的铜制风铃叮咚作响,推开门,玄关的五斗柜上插著一盆香水百合。
屋内蜿蜒的水道旁,站著一株充满热带风情的观叶盆栽,垂落的枝叶拱著一张原木咖啡桌,两张躺椅。
厨房的原木餐桌上,摆著两套别致的餐具,大厅里,座落著一套L形沙发,罩著暖橙色的外衣,几个五颜六色的可爱抱枕散发著致命的诱惑。
走上斜斜的楼梯,二楼还是原先毫无隔间的开阔格局,但窗帘换过了,色彩显得恬静可人,几盏造型各异的立灯桌灯绽放著温暖的光芒。
殷海蔷注视著那透过灯罩送出的暖光,感动地怔愣著。
这地方,完全变了,不像之前冷冰冰,拒绝任何不速之客闯进,如今,所有的家具都不孤单,所有的用具都至少有两套,内敛地展露著主人与以往不同的心思。他开放著,等待著,欢迎他心爱的人踏进他的世界。
他在等著她,她知道。
殷海蔷盈盈一笑,捧著愈跳愈激烈的一颗心,扶著木梯爬上去,脸蛋方探出窄口,目光便找著靠坐在窗边躺椅的卫襄。
他垂著头,一点一点,打瞌睡。
她心弦一紧,眸光温情地爱抚他疲倦的睡颜——樊亚说得没错,他看起来的确像好几天不曾好好睡过了,眼皮下浓浓的黑影,唇畔刻著令人心疼的纹路。
天文望远镜的镜头打开,似是观星看到一半,窗台上的玻璃烟灰缸,满满地堆着于蒂。
又抽烟了,为什么他总是不听她的劝呢?
她懊恼地叹息,怕吵醒他,轻手轻脚地爬上阁楼,坐在窗台上,痴痴地望他。
时光,在一腔浓情密意中,无声地前进,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惊醒了,身子不安地弹跳一下,眼帘掀开。
“你醒啦?”她柔声问。
他怔了怔,眨眨眼,仿彿以为自己在梦中,半晌,他确定是她,手足无措地跳起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好一会儿了。”
“为什么不叫醒我?”
“我看你睡得很香,不想吵你嘛。”她笑得很温柔,温柔到令他六神无主。
他怔望她,然后视线一落,触及她身边的烟灰缸,蓦地一阵窘迫,连忙将那烟灰缸拿起来,往角落的字纸篓一抛。
她好笑地望著他迅雷不及掩耳的举动。“干么那么紧张兮兮啊?”
他微微赧红脸。“抱歉,我答应过你不再抽烟的。”
“对喔。”她俏皮地偏过脸蛋,故意眯起眼,装出一副兴师问罪的神态。“那怎么又抽了呢?”
他无语。
“因为心情不好,对吗?”她替他找答案,轻轻笑了。
于是他知道,她一点也不怪他,惊异地睁著眼。
“不过你要答应我,以后真的要少抽点烟,抽烟真的对健康不好。”她与他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