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犹疑:“那为什么又听说袁崇焕于某处起兵,某处叛乱呢?这两年来,他们一会儿和明廷作对,一会儿又和我们捣乱,可是从没停过呀。”
范文程道:“那些都是袁崇焕的旧部散兵,他们恨我们使反间计使督师被捕陷狱,又恨明帝不分青红皂白滥杀忠臣,所以把两边都恨上了。这些人只是游兵散勇,强弩之末,不足为惧。大汗想想,如果他们真是袁崇焕亲自带兵,又怎么可能两年来只是小打小闹地和我们捣乱,却一次也没打胜过呢。”
皇太极点头喜道:“大学士说得是。我也奇怪他们的作战方法,全不像袁崇焕的布署,倒有点像可林丹汗的做法,打打逃逃的。”又问,“这磔刑是什么意思?”
范文程道:“说来惨烈。明帝朱由检近年来一连几次败在大汗手里,百姓怨声载道,对朝廷失去信心。姓朱的为了推卸责任,竟把罪过记在袁崇焕头上了,说他投降了我们,纵兵入关,才让明军一败涂地的,说他‘市粟谋款,纵敌不战’,下旨将他‘依律磔之’,家属十六岁以上全部处斩,十五岁以下的男子流放,女子赐给功臣家为奴,袁崇焕本人,被绑至菜市口,将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割下来,还一边向群众宣讲他的卖国罪行。百姓们不明真相,都以为袁崇焕是真奸细,都把他恨透了。这报上说,刽子手活剐袁崇焕时,围观的老百姓‘争啖其肉,皮骨已尽,心肺之间叫声不绝,半日而止’,还说‘百姓将银一钱,买肉一块,如手指大,啖之。食时必骂一声,须臾,崇焕肉悉卖尽。’”
皇太极听得心惊胆寒,用手势制止范文程再念下去,半晌方愣愣道:“这么说,是真的了?袁崇焕是真的死了?”
“死透了,连皮肉都被老百姓一块块吃进肚子里了。”范文程躬身行礼,“贺喜大汗,从此高枕无忧,问鼎中原如取囊中物矣。”
多尔衮却叹息道:“这些年的仗打下来,在汉人里面,最让我害怕也最让我佩服的人,就是这个袁崇焕大将军了,他是个真汉子,大英雄!现在竟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又死得这么惨烈,真是叫人抱憾!”
第20节 一个妖孽悄悄地炼成(4)
一句话提醒了皇太极,忽然转身向范文程行下大礼去,谢道:“除去袁崇焕,都是大学士的良计奏效。当年若不是大学士劝我不要和袁崇焕的部队硬拼,而使反间计散布谣言,诬蔑他降了我们,让明帝捕他杀他,我们又怎能胜得这么容易?大学士之计,不仅除去袁崇焕这个最大劲敌,更使大明军心涣散,将士人人自危,真所谓一箭双雕呀!大学士虽不能武,却远比我们这些只知一味好勇斗狠的武夫高明百倍,请受本汗一拜!”
范文程惶恐,跪地还礼,磕头道:“臣蒙大汗重用,虽肝脑涂地而不足报,大汗这样,岂非折杀臣子!”
多尔衮看着两人礼尚往来地互剖肝胆,忽觉悚然心惊:一则惊这范文程诡计多端,心思缜密,实乃皇太极的左膀右臂,自己的心头大患;二惊这皇太极太擅长收买人心,得意之余犹不忘施恩散惠,确为帝王之才,要想杀他,谈何容易?
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绮蕾,绮蕾的功课已经进行了整整半年了,可是当她学成毕业,真的会笼络住皇太极的心吗?那是一颗太骄傲太自负太不羁的心,什么样的女子可以保障得到他长久的恩宠?
这是多尔衮离家后第一次想起绮蕾,然而一旦想起,竟是如此揪心扯肺,恨不得立时三刻就赶回盛京,闯进后花园,抓着她,抱着她,好好地看个够。
自从那次偷看绮蕾训练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因为,他忽然发现他很想要她,想得要命,以至于行房事的时候,不论同哪个女人在一起,都情不自禁地把她想象成是绮蕾。可是同时他很明白,她是自己为皇太极准备的秘密武器,如果自己先用了,那不仅荒唐,而且危险。
于是,他开始回避绮蕾,除了尽量不让皇太极太频繁地见到绮蕾之外,同时也让自己不要常见到她。早在绮蕾进府时,他就下过令她不必遵照家中那套早请安晚问候的规矩,因为她既不是这家的家人也不是这家的奴仆,她是个贵客。到了后来,他更干脆把自己偶尔的探访也停止了,只是隔三差五传老鸨进来问话,报告一下功课进程。
就像当年勾践一边卧薪尝胆一边训练西施,却令西施蒙着脸来见自己一样,多尔衮也将绮蕾住的后花园视为禁地。可以供自己求欢的女子满天下都是,但是可以帮助自己复仇的女子却是只此一个。他不能因小失大。
但是现在,他发现他发狂地想她。战争使他们的距离拉远,可是相思却使他忽然觉得她很近。袁崇焕的惨死使他迫切地想找一个人谈论,一个懂得自己的人,而那个人,只能是绮蕾。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只有绮蕾懂他,也许是因为绮蕾和他一样地冷酷,却又一样地热烈吧?只有热烈的人才会有最恒久的仇恨,在这一点上,他早已认定绮蕾不仅是他的同谋,更是他的知己。他们之间,甚至不需要语言的交流,而只是两个并肩存在的形式,就可以完成所有的灵犀相通。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绮蕾”两个字,乍听之下,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错,但是看到皇太极期待的目光,他才知道的确有人提到了绮蕾,那就是皇太极,在自己想起她的同时,自己的敌人也同时想起了她,多尔衮不禁苦笑,原来和他灵犀相通的,竟然是自己的手足兄弟,生死仇人。
只听皇太极说:“袁崇焕死得这样惨,他的女儿现在虽小,将来难保不为他报仇,说不定,可就是第二个绮蕾。朱由检斩草不除根,就不怕贻虎为患吗?”
多尔衮明白,这是皇太极在探听自己的消息,其弦外之音就是:曾经以报仇为己任的绮蕾,现在还记着那份灭族杀父之仇吗?这是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他当然不能承认绮蕾已经视复仇为生命存在的惟一理由,然而也同样不能说绮蕾早就忘了,如果皇太极问一句:你怎么知道?你能够确定吗?届时,他又如何回答。
当下多尔衮咳嗽一声,含糊回道:“我走之前,绮蕾已经身体大好,听福晋说,她还曾打听过烧水银做粉的办法呢,说是叫什么飞云丹。”
皇太极一听之下,心怀大开,若是一个女人开始着重于妆扮,那就必然不舍得死了,既然怕死,当然也就不会再想着仇恨啦刺杀啦这些个危险勾当。当下再无疑虑,大笑道:“女人呀,就是喜欢打听这些调脂弄粉的功课,这和我那两位妃子一模一样,临来之前,我这里出生入死,她们可不管,只惦记着要我帮忙淘澄什么画眉用的青雀头黛。”
范文程笑道:“说到女人妆面,我这里有一张汉人贵妇制作珍珠粉的方子,大汗不妨拿去送给贵妃,保管贵妃高兴。”说着从靴里取出一张贴子来。
多尔衮与皇太极同看,只见上面用极工整俊秀的蝇头小楷写着两个制粉方子,一曰珍珠粉,乃是紫茉莉种子捣取其仁,蒸熟制粉;又一曰玉簪粉,是将玉簪花剪去花蒂成瓶状,灌入普通胡粉,再蒸熟制成玉簪粉;旁边又有一行小字特地注明,珍珠粉要在春天使用,玉簪粉则要在秋天使用,另外用早晨荷叶上的露珠与粉调和饰面,效果更佳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