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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页

 

  钱教授感动地倾听着,他每天就生活在大学里,面对着无数来来往往的女大学生,可是怎么整个校园里就没有一个像少女可意或是少女陆雨那样出类拔萃的女生呢?

  他仿佛透过岁月的烟蔼看到了从前的可意和陆雨,而在他的视线里,陆雨和可意渐不可分,融为一体。他有一种感觉:可意是不应该离开大连,也不应该离开陆雨的,因为可意就是陆雨,陆雨就是可意,分开后两个人变得都不完整,只有合在一起,可意才会重新变成一个完美女人。

  然后,他无比震荡地发现:自己,爱上了陆雨身体里的岳可意。

  一连三天,钱教授下班的时候,会看到陆雨拄着拐杖在厨房里操作,布出四菜一汤来说:“脚不能动,手艺倒好像提高些,你尝尝是不是?”

  教授便做出馋极的模样狼吞虎咽,然后高声赞叹:“真美味也!”再连声抱怨,“说了你要好好休息,别乱走动,怎么又不听话呢?”

  陆雨笑:“是站在厨房里嘛,明明没有到处走嘛,做饭是用手又不是用脚嘛!”

  一顿饭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吃得颇不寂寞。吃过饭,是教授洗碗,接着替陆雨打洗脚水泡草药,并且帮她做脚部按摩,揩干后再仔细地敷药、包裹。陆雨十分过意不去,教授劝:“古人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做了四菜一汤,我才还一盆洗脚水当回报,已经很过意不去了。结婚七八年,我还从没享受过饭来张口的待遇呢。我们可意呀,可是除了煮咖啡,连瓦斯怎么开都不知道。”

  陆雨心里也忍不住叹息,这么多年来,她又何尝遇到过一个肯捧着她的伤脚揉捏按摩的人呢?心中激荡,表面上却只是轻颦浅笑:“煮咖啡我可不在行,不过我带来了一套茶具,可以请你尝尝我的泡茶技术。”

  这种时候,两个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有种错觉:仿佛这是一个家,他们两个是老夫老妻,因为他们对彼此的过去和现在都是这么熟悉——通过可意。可意是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一道桥梁,却又同时是道天堑,可以沟通,而不能逾越。两个人站在天堑的两岸遥遥相望,永远不能汇合。

  钱教授并不是擅长交际的人,然而这是他第一次做主人做出趣味来——陆雨“反客为主”的贤惠使他有种“宾至如归”的舒适,两个颠倒了身份的人好像在演一出叫做“相敬如宾”的戏曲,几乎有笙瑟和谐之乐。

  电视里正在重放王家卫的经典老片《花样年华》,中年男女的情欲恣肆而内敛,在不大的空间里迤逦着,氤氲于茶香间。

  钱教授望着电视里张曼玉频频更换的旗袍秀,脱口说:“如果你穿旗袍,一定很好看。”

  陆雨自然而然地接口:“我在茶楼里,一直都是穿旗袍的。”话说出口,才觉得有卖弄风骚的嫌疑,不禁低了头,莞尔一笑。

  钱教授只觉得心中微微一震,望着陆雨呆呆地出神。坐在茶楼里身穿旗袍摆弄茶道的陆雨该有多么美丽呀,简直是《诗经》的女子,罗袜生尘,明眸善睐,静女其姝,婉兮清扬。

  时空忽然推远,仿佛他是古时的书生,手执一卷孜孜苦读,而她是添香的红袖,在窗前迤逦地走过。她的眼波,掠过他的书卷,于是书页上染遍的,都是他对她的相思。

  如果,如果自己在认识可意之初,就同时认识了陆雨,他会选择谁?

  钱教授忽然觉得,并不是自己爱上了陆雨身体里的可意,而恰恰相反,是爱上了可意身体里的陆雨。是因为没有遇到陆雨,才会爱上可意;而可意,不过是陆雨的前奏,或者,不完全翻版。

  陆雨,才应该是他梦中的真命公主。

  钱教授开始每天盼着下班,而陆雨则在家中望眼欲穿。

  陆雨这次来西安,本是为了童钢。童钢转到了陕西马兰农场继续劳改,农场在旬邑,十分偏僻,距离西安有八小时车程,中间要换车数次,还需要徒步走一段山路。她本来就路不熟,现在又扭伤了脚,只得耽搁下来。脚伤使她宛如被囚禁在这座小楼里,又仿佛放逐孤岛,而惟一的救星就是钱教授,他是汪洋中的一条船,而可意,便是那汪洋大海。

  陆雨在心里一直把自己看作残疾人,而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时分担她的痛苦,抚慰她的伤残。同钱教授相处的这几天,是她一生中绝无仅有的经验。从前风流婉转之际,或许裙下之臣无数;然而伤痛挫折之时,她却从来都是独自忍受的。踽踽独行,她的脚步早已经走得很累,很伤,却何曾坐下来,有过片刻歇息,更何况还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帮她裹伤?

  她不禁有些希望,可意不要那么急着回来。

  然而这天,可意终于有电话来,说明天就要回西安了。

  教授放下电话,干笑着说:“可意明天回来。”

  陆雨立刻说:“我明天一早去找宾馆。”

  “那又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刚才不在电话里说我住在你家?”

  “我……”

  “刚才不说,就永远都不要说了。”陆雨干脆地说,“我明天一早就搬。可意回来,就说我一直住在宾馆。”

  钱教授低下头,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刚才在电话里,他为什么没有提起陆雨,是心中有鬼吗?陆雨来西安前说过不要住到家里,住进来的时候又因为讯号不通没有跟可意说,刚才在电话里更是再次错过了说的机会,那么,就真的永远都不要再说起了。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一次不说,便须永远缄默。

  陆雨多年来顶着童钢妻子的名号,可是并没有过过一天真正的家庭生活,住在可意的家里,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妻子的感觉。尤其是每天站在小楼的阳台上张望,盼着钱教授下班回家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幻想这是自己的家,而自己是家里的女主人,在等待丈夫回家。而这,分明是鸠占鹊巢。

  现在,则是完璧归赵的时候了。

  3、

  门海失踪了。

  一个现代人想失踪,原来可以很容易。搬了家,辞去工作,关掉手机,就可以一转身消失在滚滚红尘茫茫人海里,连背影也不留下。

  咪儿莫名郁闷,她到底还是输给了临时演员,门海从头到尾都在演戏,而她那么配合地入戏,做了一个胸大无脑的花瓶女主角。难怪这辈子都没演出名堂来,她的演技实在太滥了,除了本色演出之外,简直毫无演技可言。

  她越发确定门海的出现是为了复仇,她甚至怀疑那些合影照片根本就是门海自己雇人拍摄,然后再寄给她的,目的就是为了逼她同他私奔。如果当时她答应跟他远走高飞,说不定会被他带到某个深山老林里,百般折磨后再杀人灭口,弃尸荒野。

  想到门海有可能做出伤害她更深的事情,她感到不寒而栗,强迫症一样反反复复地想:如果不是自己嫁给了李佳,慧慧就不会绝望自杀;所以,慧慧是自己害死的,她的阴魂会一直跟着自己,也跟着李佳。早在行婚礼那天,咪儿便一直有种不安的感觉:觉得慧慧自杀的阴影会一直笼罩着她的婚姻生活。如今,这预感果然成为现实。

  她按照可意说的那样,想把慧慧的日记本放到一个显眼的位置让李佳看到,从而观察他的反应。然而接着发现,那个日记本也失踪了。她明明记着自己把它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了呀。会是谁把它拿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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