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岳可意正与卓越坐在北京开往大连的火车上,热烈地讨论着关于服装节花絮的采集与拍摄。他们两人的观点惊人地一致,几乎每当有人提出某种建议,另一个人就立刻可以领略并把它细化,从而又引发出更新的灵感。他们对彼此的比喻心领神会,并将隐藏的幽默感尽情发挥,在为对方的口才便给感到赞叹的同时,也对自己的妙语如珠深觉惊讶。
对话的乐趣有时候可以超越任何一种具体的感官享受,因为它是不断深化并迅速升华的,会使人有如喝酒一样感到醺然欲醉,而头脑又比任何时候更加清醒。那种纯精神上的愉悦难以言喻,而在事情发生着的同时,他们自己也明白这快乐的不可重复性,因此对瞬间的珍惜更使他们将这快乐夸大了十倍。
当两个人唱和的韵律严丝合缝到了密不透风之际,便自动转入了高潮之后的潜流暗涌——谈话的内容不可避免地从纯观点的议论转换为各自经历的叙述,而这分明孕育着另一种更加刺激更加危险的可能性,即情感的攀升。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并激动万分地期待着,期待着另一个谈话高潮的来临。
可是他们的潮水在未及交汇时便提早分流了——婚姻便是他们各自不可逾越的分水岭。他们谁都不愿意率先提起自己的家庭,可又都知道他们分明不是自由而独立的,他们各自背后都拖着拉拉杂杂的一大家子人。
这是一个崇尚证件的时代,当他们讨论时尚时,各自手持的是自己的大学文凭和艺术作品;而当他们叙述经历时,拿的却是户籍本儿与结婚证。
火车转了一个弯,隆隆地向前开去;话题转了一个弯儿,却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陆雨的新茶会主题是品味“大红袍”。
茶水免费,因为无价。但是来宾需要预办明年的金卡,成为茶楼的金卡会员,即八千八百元办卡,可以在一年内消费一万两千元。
真正的茶人都知道,“大红袍”为茶中极品,生长于武夷山天心岩,统共四棵半茶树,年产量只有一斤左右,每两茶叶的拍卖价高达十万元以上。平常茶馆里所喝的“大红袍”,不过是从那四株本树上嫁接出来的第二代或是第三代,正宗的“大红袍”,普通人别说喝,就是见也没见过。因此茶会的条件虽然苛刻,却仍然趋之者众,不但要有钱,还得有名望有地位,并且是真正的茶道中人,才可以有幸参与今天的盛会——而陆雨茶会之所以久负盛名,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并不是有钱就可以成为座上宾。
茶叶是一位茶楼的熟客送的,真正的京中名流,因为欣赏陆雨茶楼的品位而特别属意于她。他曾经将陆雨的茶会比作古时名妓鱼玄机的诗会,虽然寓意里不无轻薄之意,却也不掩倾慕之情。
而陆雨向来是对所有的恭维不求甚解而照单全收的,她的理论是:每件事都有正负两面,每句话都有正反两听,每个心思都有明暗两种,所谓意识与潜意识。既然如此,何必计较?正是大智若愚,难得糊涂。
可意和卓越也参加了这次茶会。可意早已习惯了陆雨的做派,只是顾自品茶;卓越却是初次参加这种沙龙茶会,对陆雨的交际手腕十分赞叹,悄悄对可意说:“她竟然可以同时照应十几个人而不冷落任何一个,应酬得水泄不通又不显得过分热闹,简直好像设计图里常说的那句:疏可跑马,密不透风。”
可意笑:“有人喝了酒会写诗,有人喝了酒会做画,颠张狂素也都靠酒,可是陆雨,只要手中有茶,就可以把自身魅力发挥到淋漓尽致。古人形容美女‘人淡如菊’,我说陆雨却是‘人淡如茶’,有山有水有乾坤。”
卓越正想答话,恰好陆雨应酬了一圈客人转回头对可意说:“你呀,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我经营了这么多年茶楼,这也是第一次见到正宗的大红袍,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了大连,简直是打劫。”
可意笑:“你有这么风光的一个PARTY,如果不能让朋友见证,也应该很无趣吧?而且高朋满座,经商的从政的都有,铜臭冲淡了茶香,说什么也得有我这么一个卖字为生的清贫文人增添几分书倦气是不是?不然也太缺典了。我这么卖力助兴,当然应该分一杯茶慰问自己。”
陆雨失笑:“你好算清贫文人?我们私下里都把你的电脑叫做印钞机呢,每次看你打印新稿,就仿佛看见钞票哗啦啦流出来。”
卓越有些过意不去:“无功不受禄,不如我照规矩买一张金卡吧。”
“不要。”陆雨一口回绝,“我是把你当成可意的朋友来邀请的,如果逼你买卡,就成敲竹杠了,倒好像我和可意窜通了来坑你。敲你竹杠不要紧,可是陷朋友于不义就过分了。”
卓越肃然起敬:“女孩子能这样讲义气又有原则的,真是不容易。我今天算是见识了,这比喝到大红袍还难能可贵。”
陆雨笑:“能拍马屁这样肉麻而又不着痕迹的也算难能可贵了。”
可意越发大笑:“两位的应酬功夫都够瞧的了,堪称以茶会友,半斤八两,英雄惜英雄。”
晚上,陈玉急不可待地上网与女友们交流旅游心得。
咪儿直奔主题地问:“你们上了吗?上了没有?”
“没有。”陈玉斩钉截铁,“连接吻都没有。”
咪儿泄气:“那算什么艳遇?”
陈玉不理她,兴致勃勃地隆重推荐:“你们都应该去享受一次‘一加一’服务,且不管有没有艳遇,单是那种不用自己操心的感觉就已经值回票价。试想想,如果可以将自己的一生视做一次长途旅游,这样放心地交付给一个陌生的导游,然后由他安排指引,再不必费心思量,斤斤计较,那有多么轻松。”
咪儿却仍然在纠缠情与欲的问题:“你说他已经爱上了你,那为什么不跟你上床呢?如果我爱上一个人,就一定要跟他上床。更何况,很多时候我是跟一个人上床后,才真正爱上他的。”
可意这天晚上住在陆雨家,用陆雨的电脑上网,两个人看得一起笑起来。
陈玉说:“这才更能体现出他是真正爱上了我。因为爱得认真,才不愿意轻易用性来将爱情物质化。”
咪儿笑:“你是说,爱得认真是性冷淡的理由?”
陈玉有些生气了,她很在乎这次纯美的恋爱体验:“这和是不是性冷淡无关。这是情与欲的问题。他对我的是情,不是欲。”
“你是说他对你只有情爱却没有欲望?”咪儿故作天真不解状,“你没有吸引力吗?”
“当然不是。”陈玉有点气急败坏,“你弱智还是怎么着?”
可意和陆雨又笑。
可意劝和:“好了,别逗她了,咱老陈难得装一回嫩。”
陈玉不领情:“什么叫装嫩啊?我大学刚毕业就结婚了,统共也没谈过几次恋爱,本来就嫩着嘛。”
咪儿继续逗她:“对,你是圣女贞德行不行?两个孩子他妈的圣女贞德。”
陈玉恫吓:“你再这么说,我砸电脑了。”
“砸吧,反正是你们家电脑。”咪儿虽然这么说,却也不再逗她了,改了话题问,“陆雨,可意在大连没什么风流韵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