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会尽力。”涂茹点点头。
她看得出耿于介以及耿家其他人都对这个未来的弟媳妇很满意。不过,除了在物质上大方到不可思议之外,耿家的医生们实在都太忙,忙到根本没有时间多做什么。男方这边的事情,诸如下定、新房、各种礼俗仪式……全部都是涂茹在张罗。
甚至,到了项名海正式订婚的那天,耿于介还被新医院那边的事情缠到无法分身。筵席已经要开始,涂茹还在饭店门口焦虑地打着电话,试图联络。
“我可能赶不上开席,你们就先用吧,不要等我。”转接好几次,好不容易找到他了,耿于介却匆匆忙忙的。“我会尽量赶,希望结束前可以到。”
“可是,你不是答应我……”
“小茹,我现在没有时间讲话,等一下再说好吗?”他没有不耐烦,可是听得出来相当急迫。
她默默挂了手机,站在饭店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央,茫然发了几秒钟的呆。
他不来?
这些客人亲友,个个有头有脸,面对他们,涂茹虽然带着温婉微笑,心中却兀自忐忑、焦虑着,紧张到头都隐隐作痛,小腹也是。
自己结婚时,那件白纱礼服所带来的焦虑,此刻又悄悄重现。
裙子后面,是不是有个大洞?虽然她看不见,但是不是除了她以外的人,都在背后暗暗嗤笑?
她需要耿于介,需要他在旁边,牵着她的手,给她温柔的保证和安全感。
而另一方面,她也痛恨着自己的无助与依赖。
“大哥还是赶不过来吗?”沉稳的嗓音在涂茹耳边响起,那么耳熟,让她险些以为是耿于介突然出现了。
不过,也只是“险些认错”而已。他们兄弟的嗓音虽像,涂茹还是立刻辨出,这嗓音来自项名海,也就是今天订婚宴的男主角。
“嗯,他要我们先开席,不要等了。”涂茹努力隐藏起自己的落寞,转头露出个温暖微笑。
项名海没说话,只是忧虑地看着涂茹。“大嫂,你的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最近辛苦你了。”
“我没事,你别担心。”涂茹对小叔笑笑,安抚着他。
勉强撑起甜美微笑,她在众多的宾客亲友间周旋,面面俱到、温婉大方,让长辈们都很满意,每个都想跟她多说两句。
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不断偷看宴客厅入口的方向,丈夫修长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宝宝似乎也感受到妈妈的焦虑与紧张,她的小腹一阵一阵收缩着,本来隐隐作痛,越来越明显,涂茹还是咬牙忍耐。
拖到不能再拖时,只好开席。坐在代表男方家长的主桌,她还是以温柔笑脸迎接所有的询问和寒暄,笑到后来,觉得脸都僵掉了。
订婚宴是女方请客,照习俗,男方不能吃到最后,要偷偷提前离开;当他们一行人走过饭店的大厅时,行色匆匆的耿于介才总算出现。
“忙到现在?”身在医界三十多年的耿老医师看到大儿子,只是点点头,没有多问什么。弟弟则是使个眼色,要哥哥注意一下自己的老婆。
不用弟弟的暗号,耿于介一进来,便对苍白的涂茹皱了皱眉。“小茹,你不舒服吗?脸色很不好。怎么了?”
他还问怎么了!强忍着阵阵的疼痛和心中的难受,涂茹在众人面前不愿多说,只是强笑。“没事,大概妆掉了,脸色才不好……没关系,我们先上车吧。”
耿于介回头开自己的车在前面领路,而涂茹则充当公公与小叔耿于怀的司机──因为,只有她没喝酒。
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在前面引导的车尾,她的视线几度模糊。
不是因为眼泪,而是腹部疼痛。这种感觉跟生理痛很像,一阵一阵的;她只想赶快回家躺着休息,让肚子里陪着她奔波忙碌的宝宝也可以好好睡一觉。
当夜,她睡得很不安稳。尤其当早晨迷迷糊糊醒来,看见耿于介的背影在房中安静走动时,她根本以为自己还在作梦。
“于介?”
“啊,你醒了?”耿于介回头,过来温柔地探了探她的额。“你有点发烧,一直翻来翻去。还有哪里不舒服?”
“你要去哪里?”她先不顾自己的虚弱与无力,沙哑着嗓音问。
耿于介手上拿着几件衣服,床边,还有一个小型的登机箱正摊开着。
“要去开神外的一个医学年会,在英国。我上个礼拜跟你提过,忘了吗?”他仔细盯着她。“小茹,你脸色真的不好,我等一下帮你挂邱医师的诊,你早上去一趟医院,好不好?”
涂茹几乎连举起手都没力气,但她还是抓住耿于介的袖子。“你可不可以……不要去开会?我──”
“没事的,你只是最近累坏了,去看一下邱医师,然后好好休息几天,我下礼拜就回来了。”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我真的该走了,你乖乖的,嗯?”
“我不要!”莫名其妙的委屈涌上来,她的眼眶红了。“我不要你去开会!我不要自己去看邱医师!我不要乖!我、我都不要!你不要去,求求你不要去!”
耿于介微微皱眉。涂茹不是会使小性子的女生,但是最近她的情绪真的相当不稳定,很反常。
“小茹,乖,别闹脾气。等我出国开会回来,我们再好好谈一谈。”他紧握了她的手一下,然后放开,起身去找手机。先联络好妇产科的同事之后,再打电话给弟弟于怀,请他陪涂茹去检查。
“她今天状况不太好,大概是累着了,麻烦你。”
美丽的落地窗前,丈夫的背影如此好看,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又如此体贴细心……可是,涂茹的心慌就像泪水一样,止都止不住,排山倒海。
耿于介的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他必须出发去赶飞机。当他儒雅的身影一离去,涂茹埋进枕头间,痛哭了一场。
不知哭了多久,阳光都从厚厚蕾丝窗帘透过来了,她头开始一阵一阵发涨、发疼时,才昏沉沉地翻身,泪眼迷蒙地盯着天花板细致美丽的浮雕。
瞪了好一会,眼睛都酸得睁不开了,只好闭上再睡。睡睡醒醒,全身都没有力气,很难受。
然而难受是一回事,心情烂是一回事,她还是得起床。蹒跚走到浴室,涂茹在镜中看见一个眼泡肿、脸肿、唇色青白、披头散发的女人。在白色与金色作为布置主色的华丽浴室里,显得分外憔悴。
木然盥洗完毕,涂茹正准备换衣服时,才转身走进更衣间,却突然发现,灿烂晶莹的更衣镜中,映出雪白长毛地毯,上面,有鲜艳的红花。
一朵一朵怒放着,一路,跟着她……
血!有血!好多好多的血──
宝宝没有留住。他们的缘分只有短短的二十一周。
耿于介风尘仆仆赶回来时,已经是四天以后。他从机场直奔医院,一向从容优雅的耿于介医师,破天荒第一遭,显露慌张的神色。
脚步急促,连跟同事打招呼都没工夫,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他匆忙大步穿过走廊,来到病房。
病房里非常安静。涂茹正在休息。只不过分别了几天,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整个瘦了一圈,仿佛有人把她的颜色抹去了,小小的脸蛋是惨白的,白到几乎透明。
床边椅子上有个陌生人,戴着棒球帽,帽沿低低的,在翻阅杂志。
骤然一看,耿于介内心冒出无法解释的、莫名其妙的怒气。有点愤怒、有点惊疑,又酸又辣──总而言之,是他从未感受过的陌生情绪。他只知道自己生平第一次,有动手痛揍陌生人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