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抓了抓头,自嘲:\"旧情人作战记。\"
陶瓷摊摊手:\"不就是了。\"
大概已没有什么话要说了。幕墙上,是驴车于田村间赶路的情景。死神看了一眼,这样说:\"要是你跟我走,我可以答应送你一个爱尔兰模式的天堂。\"
陶瓷像是听见世上最可笑的事一样,掩着嘴笑了一会儿才说:\"再过十年,我甚至有能力把整个爱尔兰买下来。\"
说过后,她站起身,作出送客的姿态。
死神顺从地转身离开,走到放映室的门前,伸手开门,又礼貌地向她回望说再见。由出现,到相处交谈,直至离开,他也那么愉快。连他自己也注意到了,嘴角的笑容是轻盈畅快的。
他讨厌她所做的一切,却还是眷恋着她。
~GloomySunday~
——前世、今生、来世。
陶瓷把这主题想了好几遍,最后,她决定找一个可以商量和合作的拍档。有些时候,她还是会需要别人。
司机把车驶到另一个山头,那里有一间属于陶瓷的巨宅,住了一名属于她的人。
巨宅的管家向她恭敬地作揖,她也不用别人引领,自顾自走上楼梯,她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在哪里。
房间中男人回过头来,看见是她,眼中掠过温柔的喜悦。
而陶瓷,朝他绽放一个迷人的笑容,这笑容彷佛表示,在大千世界云云众生中,她最渴望见到的人不外是他。
男人现年二十五岁,脸容比一般人苍白,身形偏瘦,长得非常高。他的头发很黑,鬈曲,如古希腊神像那样;眼睛不可思议的绿,映衬在白脸和黑发之下,有点吊诡神秘。陶瓷捧在手心中的那张脸,称不上真正英俊,反而渗透着月亮般诡异的美。
他抬眼望了望她,然后站起来,走到音响组合前把唱片换掉。
他问:\"要不要听什么?\"
她说:\"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挑的。我儿。\"
他回头朝她笑,回答她:\"我就给你世上最悦耳的。我的母亲。\"
~ARomanticTale~
那一年是1997年,地点是南斯拉夫的南部省份科索沃,卡古沙才不过十岁。
他的阿尔巴尼亚裔父亲阿伯斯要离开卡古沙和他的母亲眉华?歌雪,阿伯斯是这样吩咐卡古沙的:\"当我在战场上为我们的血统作战时,请你代我保护我的女人。\"
卡古沙抬头仰视高大健硕的父亲,感谢他赐予他这项伟大的使命。与儿子长着同样黑发、碧眼的阿伯斯正拥着金发蓝眼体态丰盈的妻子吻别。这深深一吻让阿伯斯看来热血、正义、勇猛,而被吻的眉华?歌雪就像世上任何一名痛心又无奈的女人,眼神凄然,却要说出鼓励的话。她舍不得丈夫,但又不得不掩饰自己的惶然脆弱。她多么希望那丰润的吻能叫丈夫改变心意,然而她当然知道那不过是自私和幼稚的空想。
阿伯斯的身影在降雪的夜里消失,眉华?歌雪倚着敞开的木门,凄楚地落泪。卡古沙站在母亲身旁,他的脸孔感受到扑脸而至的寒气,但他的头顶之上,却旋转着一个圣灵才配有的光环。他对眉华?歌雪说:\"关上门吧,你和我都不可以冷病。\"
眉华?歌雪关上门后,卡古沙就知道,他那早来的男子气概会源源不绝有用武之地。
眉华?歌雪蹲下来,泪眼涟涟地意图说些具备勇气的话,却又因为哽咽说不出来。
倒是卡古沙代她说了:\"母亲,我们会生活得很好,我们是战士,而且更是战胜的一方。\"
眉华?歌雪一听,便拥抱儿子崩溃嚎哭。所有不愿在丈夫面前表露的软弱、不舍、依恋、彷徨,全部倾注在儿子身上。她边哭边笑:\"幸好,我生的是儿子。\"卡古沙认同:\"母亲,你的选择正确无误。\"
眉华?歌雪坚强地笑出声音来。她知道将来的路该怎么走。就如其他阿尔巴尼亚裔家庭那样,壮年男子离家保卫家园,留下孤儿寡妇相依为命。
卡古沙负责所有的男性粗活,眉华歌雪继续她的分内事。她尽量不在卡古沙跟前表露哀愁,但偶然还是让他看见哭过后微肿的眼睛。
卡古沙明白母亲的心情,他知道该怎样宠女友,电影中常有这些情节;而父亲和母亲也偶然有恩爱、甜蜜的表现。这个念头不错,他应该做得到。他要尽心尽力让母亲受尽宠爱。
为此,他很高兴,他爱当上一名宠爱女人的男人。
局势一发不可收拾,而且关系到每一户阿尔巴尼亚裔家庭。
眉华?歌雪一边听着广播一边皱眉,抱着手中正缝补的衣物心不在焉。卡古沙问她:\"父亲呢?他在哪?\"眉华?歌雪回答:\"他在作战,保卫族人。\"卡古沙再问:\"要保卫的话,为什么不先保卫妻儿?\"眉华?歌雪咬紧牙关低头缝补,没作声。卡古沙瞪着她,为着得不到答案而气恼。眉华?歌雪受不了他的逼视,终于饮泣起来。
卡古沙上前拥抱眉华?歌雪,并对她说:\"他不爱你,我爱!\"眉华?歌雪从卡古沙手心中抬起脸,愤慨地摇头:\"不!你的父亲极爱我!\"她把卡古沙推开,坚定地告诉他,\"你的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卡古沙看进眉华?歌雪的蓝眼睛内,那里已成一片怒海,在潮浪翻滚的拍打中,他看见了女人不息的爱情。他尊重母亲的信念,只是,禁不住悲哀。
他在心中叫嚷:\"阿伯斯不能给你幸福!但我能!\"当然,话没从口中说出来,他知道她不想听。
这抹把阿伯斯比下去的念头令卡古沙的心火燃亮,他决心要让眉华歌雪看见,他能做的比阿伯斯要多。
守候不到阿伯斯归来,眉华?歌雪带着卡古沙逃难。三月的天气仍然肃杀刺寒,母子踏着残雪,与逃难人潮向马其顿的方向走。逃难群众中有数百人同属一村,孩子们各自抱着父兄的遗照含泪前行,他们的母亲木无表情,像游魂般不发一言。走不到半天,卡古沙遇上一个男人,他独自一人穿梭在人群中,脸上伤痕凝结着被殴打后的瘀血,状甚可怖。
徒步走了一星期,大概还有两星期的行程。联合国人员于难民所走过的大路上筑起临时帐营,成千上万的难民便在帐营中栖息。联合国供应物资,但仍非常欠缺,卫生环境又差,卡古沙很快便病倒了。他一病,眉华?歌雪反而坚强起来,她的步履起劲,声线清亮,眼神亦回复神采。她知道非要照顾儿子不可,居然因此得着了短暂的人生方向。
她握着卡古沙的手,告诉他:\"我儿,不用怕,母亲会救你。我们是一组的呀!我们永不分离!\"
卡古沙出水痘、发热、呕吐、胡言乱语,情况非常不堪。偶尔清醒的时候,他就看见眉华歌雪与不同的人周旋,起初由钱银以至劳力交换说起,后来有人提议她出卖肉体,她统统听进耳里,却显得三心两意。卡古沙用尽力气朝眉华?歌雪摇头,她不知道儿子听到她与别人的谈话,装出没事人的样子,依样握着卡古沙的手告诉他:\"我儿,不用怕,我们是一组的,我不会撇下你!\"
眉华?歌雪的神情像热血的革命党人,看得卡古沙非常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