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也站起来伸出手与她握上。天啊,这个女人的手软若无骨。无比的性感,而且温柔……
死神不期然地摇了摇头,又暗自叹息。
女人对死神说:“你可以称呼我为陶瓷。”
死神非常高兴。“我也打算以这个名字称呼你。”
当她把手缓缓缩回,死神这才舍得放开她。
唤作陶瓷的女人告诉他:“很少人叫我这个中文名字,多数人都称我为Aisling或者Mrs. Warren.”
Ceramic(3)
死神由衷地说:“陶瓷是个极漂亮的名字。”
陶瓷带点含羞地笑,“谢谢。”
她半垂下脸,而脸胚微红。
无论由哪个角度看去,这个女人都是可人的。
死神咬了咬牙,又再摇了摇头。
死神准备转身离开,而临行前,他嘱咐:“小心交通。”
陶瓷的笑意依然。“好的,好的。”并语带感谢。
死神就在陶瓷的目送下离开她的办公室,他在关掉房门前再次向她道别。
陶瓷礼貌颔首。在房门关上后,她坐下来签署一些文件,接着吩咐她的三名秘书准备稍后开会的事宜。
日理万机。似乎没把死神的到临放在心上。
一直工作到晚上八时,陶瓷便被司机接走。
Bentley房车直驶向另一个山头,山顶上的巨宅便是她和丈夫的居住之所。而就在拐弯的栏杆前,忽然从对头冲来一辆自行车,陶瓷的司机急忙剎掣,但房车的尾部还是与自行车相碰,自行车驾驶者连人带车冲落山坡。
司机大惊,匆匆走下车外检视自行车驾驶者的伤势,他看了一眼,就回头对陶瓷说:“太太,那个人并没有受伤。”
陶瓷一直冷静地安坐房车车厢内,她既不愕然,也不惊慌,也只瞄了那半挂栏杆上的自行车一眼,然后便拉上车窗布帘。
而就在司机准备坐回驾驶位置时,山路上传来一声巨响,一架大卡车奇异地冲向Bentley房车的尾部,司机连忙后退躲避,在不消三秒的时间内,陶瓷和她坐着的房车便被大卡车冲撞出栏杆,房车飞堕山崖的半腰,打了两个筋斗。
十分钟后,救护员由直升机载着到达现场。然后又花了十五分钟才把陶瓷由反转了的房车中拯救出来。
她的脸色有点发青,手跟也擦伤了,但其余一切无恙。
倒是表情有点气冲冲。她叫司机替她致电助手,然后她就在电话中吩咐:“以后每天的行程留十五分钟空白,以防有意外发生,耽误了一天的进度。”
陶瓷被要求由直升机送到医院检查。她不满意又无奈。对于死神这种死亡安排,她觉得实在无聊之极。
The sad fate(1)
人生,真是一场苦难。
好苦……好苦……
那一年陶瓷看见Lucifier,她才五岁。而交易的那一年,她八岁。
就算判官要审判,都会认为交易合理吧!还有谁的命,可以比这名漂亮的小女孩更坎坷更苦。
愁火泻落在命运中,生命是一场在烈火中的地狱……
陶瓷五岁的时候,爱尔兰裔的母亲Eileen
Gargan被中国裔的丈夫陶雄毁容,这个苦命的女人躺卧在木板床上,气若游丝地向女儿叙述一个爱情故事。陶瓷记得,母亲那张被利刀划破了的脸不住地渗出血水和脓,她的左眼甚至已被陶瓷的父亲斩爆了,那角落紫黑一片,如坏死发霉的烂猪肉一样。母亲已人不似人,但她说着那个爱情故事时,破烂撕裂的脸容上却隐隐透着光华,幽冥的烛光映照着这熏臭的角落。陶瓷的小手被母亲用力地紧握着,母亲絮絮地说着,她愈说愈陶醉,甚至挤出笑容来。她一笑,脸上的裂缝就绽开了,血水和毒脓滚淌而出。而陶瓷的眼泪,随着母亲那迷离怪异的笑脸大颗大颗地淌下,母亲愈是开怀,她却愈感到伤痛。
小小的心灵痛得抽动翻腾,陶瓷张着口嚎哭。才只有五岁,已知道什么是苦……
苦,是一场凌迟,缓慢的、连绵的、磨人的,但又永不能叫人麻木的……
那年该是1900年,十七岁的爱尔兰少女Eileen
Gargan由祖家乘船到达美国纽约。一道同行的五名家人,全部感染了船上的瘟疫丧生。尸体被船员抛到海中,Eileen抓住船的栏杆高声哭喊,她日以继夜地哭,悲苦得丧失了其他感官,看不见、闻不到,甚至,在最后,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哭声。她凄厉地嘶叫哭喊,但她的耳朵感应不到。她的家人葬身瘟疫中;而她,则沉落在丧失一切的痛苦中。娇小而虚弱的身体哭至昏竭。未到达美国这个新世界前,她已一无所有。
怀着梦想与家人一道上船,想不到竟然走进死亡的怀抱。
在朦朦胧胧间,她完全不明所以。
船泊岸之时,只有半船人活命。Eileen跌跌碰碰地随人群下船,甫一踏上这片土地,她就双脚发软。她已五天没进食,缺粮缺水,景况堪怜。她的衣衫尽是呕吐物,头发稠稠的,又脏又臭。神志不清的她含糊地喃喃说着话,时哭时笑。日以继夜,她摇摇摆摆地游荡在码头附近,肚子饿了,就抓住路过的人讨食。
盘踞在码头的意大利人和爱尔兰同乡本想占她便宜,但见她脏臭不堪又胡言乱语,反而放过了她。过不了多少天,Eileen就奄奄一息了,她蜷缩在码头的一角,全身发紫又口吐白沫。在码头做苦力的中国人发现了她,围住她看了一会,而陶雄在其他同乡走了之后,找来几块木板围住这个悲怜的女人,又给她喝粥水和替她抹面。陶雄二十三岁,他觉得他想救活这个女人。
他每天都带食物去看她,心情犹如看顾一只流浪狗那样,总觉得如若她能活下去,就该如死不掉的狗儿那样,会朝他吠几声摆一摆尾,以作报答。陶雄认为这是一件有乐趣的事,他等待着她报答他的一天。
在风雨不改的这数天里头,陶雄自觉甚为英挺神气。
过不了多少天,Eileen就能站起来,形态如一头初生的小马。她张开灰绿色的眼睛仰视跟前这个健硕的男人,而居然,是陶雄感到不好意思,他傻笑之后面红。他把她带往华人集中的妓院地牢去,吩咐相熟的人照料她三餐一宿。他每天都来看她,而渐渐,他发觉她愈来愈不像狗儿,清洁后又渐趋康复的她,原来真是一个女人,并且是个漂亮的女人。
她有迷人的绿眼珠,白里透红的皮肤,尖挺的小鼻和薄薄的唇。她的头发是浅棕色的。而她的胸脯圆圆大大,发育得很好。
陶雄摸着自己的头顶,不知怎地,非常不好意思。
怎样解释这种感觉?他捡了她的命,但最后脸红耳热的却是他。
那时候,陶雄是个很有男子气概的男人,高大黑实健硕,梳一个清爽的平头装。陶雄的父亲是早年来美筑铁路的中国工人,后来落地生根。虽然陶雄在美国出生,但只懂得皮毛的英语,他在码头当苦力,最爱到赌档搏杀。
陶雄长得好看,他的眼睛圆大有神,鼻子高而横,嘴巴很阔。Eileen看着他,觉得他像古罗马神话中的战士,于是,她就开口告诉他。陶雄大概是听不明白的,他只顾摸着自己的头顶傻呼呼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