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师门有来往,关他啥子事?他叹息起自己的悲哀,馀光瞄到尉迟昭沉思的脸孔,俊眸微微眯起:「小师弟……可以换你跟我解释一下那位『容姑娘』了吧?」
尉迟昭一怔,只简单地说明:「她是我在路上认识的,跟著我进庄,遇险後连夜被人救回这里。」
三师兄美美的眉毛皱成两条怪虫,觉得自己被骗了。「小师弟,我这麽钜细靡遗地将我的行踪、事情发生的始未来由,乖乖地讲给你听,而你,却只用三句话就想打发我?」他最最可爱的师弟,何时变得如此狡燴?
尉迟昭垂首,神态略显疲惫,「事情……就是这麽简单。」是简单吗?那为何一思及此,他会感到累?
「是吗?」三师兄长睫微掀,睇著那放在床沿的笠帽和温热药碗。
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刚才大夫来看病时,那姑娘就站在房外等,脸上担忧的神情绝对装不来。师门里,他一向最疼爱这个性子极为温和的小师弟,也知他……没有亲人,将每一个师兄都当成亲兄长看待,更因为如此,他要是瞧不出小师弟心里的结,就枉费这十几年来的相处,要磕头谢罪了。
「世上人百百种,心百百颗,想当然尔,想法自然是得数不清。同样的事情,并不代表每个人都有相同感受--你说是不是,小师弟?」
尉迟昭顿了下,移动视线看著他悠闲地啜茶摇扇,知三师兄外表散漫慵懒,但心思却比一般人来得细腻,尤其是师门里的师兄弟,彼此可谓没有秘密。
他听得出三师兄话里的意思,但是……
「可我……怎能去赌那一百颗心中的唯一一颗?」他淡淡笑,眉间有著愁。
「你不下往,怎知押不到宝?」不理会敲门的人,又要如何把门打开?
尉迟昭只是柔声:「要是赌输了,谁来赔给那姑娘?」
他盼,在她心中,他就是那个没有脸的尉迟昭,这样,她就不会失望了。
对他俩都好,都好。
三师兄优美的唇瓣轻抿,实在怨脑骨头酥的感觉。「你老是往坏处想,难怪没得赔。」
「我只是……不愿害了她。」他缓缓地道。
「若她直一对你有意,你所做的,就是为她好?」他提醒另一面的看法。
「这……是暂时的。」尉迟昭淡语:「她会很快找到别的人。」然後忘了他,恢复到原本的生活。
三师兄简直听不下去,连扇子也丢到一旁不摇了。「你的理论好怪呀!我实在很想站在你这边护著自家人,但是你这种不想害了她、却又不小心害到她的做法,让我头昏眼花。你不觉得矛盾,我都想得矛盾;更何况,你又不是她,怎麽能笃定她一定会去找别人、一定忘了你呢?若是她的心碎成了两半拼不回去,谁又要来赔她?你吗?」
尉迟昭被他一阵抢白,面颊微红。他知道自己处理得很糟,那是因为他根本从未遇过、根本不擅应对这种事,那日她欲言又止,简单的话语却隐含浓重情意,当他察觉到後,只觉脑中乱烘烘,唯一的念头是:不能拖累她。
他和她,不配。
不论外貌或家世。所以不该有妄想。
会这麽在意她的理由,他忽略。即使答案昭然若揭,他也仍旧无视。
人都有私心,他并非例外,但他的出发点绝对不是为了让她难过。
纵使……她的芙蓉面总有抹淡郁……
垂下眼,他泛出的笑带著苦涩。三师兄说的一点都没错,他的确矛盾,而且笨拙。
真是糟糕……
沉默再沉默,安静到三师兄差点睡去了,尉迟昭才慢慢启唇道:
「三师兄……你是要回山了吗?」
「是啊,我要回去告诉那奸老……师父,我的遭遇有多麽凄惨。」然後自此之後绝不再听他的话下山办事。
「好……咦?」三师兄邪美的面容上有著不搭调的错愕。「明天?」太快了吧?他还没把那个蠢大海调教好等、等等!
咱们?
☆★☆
天微曦,他们师兄弟两人整理好了本就贫乏的行囊准备上路。
因为尉迟昭身上带伤未愈,分舵主便命人给了辆马车,方便行走。
他还是戴著斗笠,高瘦的身子走起路来有些慢,是因为昨天七哥那一拳的关系吗?她本以为他就算要走,至少也会等到伤势静养得差不多了才考虑,却没想到才过了一晚,他就粉碎了她的期盼。
他这麽快要离开,是因为找著了他的三师兄,还是为了躲她?
容湛语站在大门旁,眼眶有点儿红红的,周围也稍微浮肿了些,若不是没睡好,就是前不久才哭过了。
「十妹……你眼睛被虫咬了吗?」一边已不是穿黄衫的俊逸青年,也是容家七少正经严肃地低声问,因为昨天做错了事,所以现在态度非常卑微。
哪方恶虫敢欺他小妹,他等会儿肯定去她睡的那间房,将作怪的虫子杀杀杀,杀无赦!
「噗!」杨伯站在後面,险些没笑出一排牙。「七少,我实在很怀疑你能否在有生之年讨到媳妇儿。」这麽不懂姑娘家心思,怕要一辈子作老光棍。
「有生之年?」七少皱眉转头,「你在咒我死啊?」
杨伯叹一大口气,「是是!你觉得我是在咒你就是……反正你听话一向听不到重点……」好丢人,这麽笨的孩子究竟是怎麽长大的?没再多搭理,他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个有些旧、却绣工极佳的锦囊。「公子,这是咱们分舵主的一点心意,请笑纳。」他递上前。
「不不,这怎麽行。」三师兄勾起笑,合起扇子拱拳。「咱们师兄弟白吃白喝白住又白坐马车,怎好意思再白拿银两呢?」
「这是分舵主为了答谢尉迟公子一路上照顾小小姐的薄礼,而且也顾及到两位公子身上的盘缠有限。」杨伯驼著背客气地说著,「还望不要推辞,这锦囊可是分舵主贴身不离的重要之物……时候到了,自会请人上门去要回来的。」他皱皱的脸在微笑。
三师兄顺著老管事的目光往後瞥去,瞧到了坐在马车里的尉迟昭,顿了下,便也扬起诡魅的笑意。
「我懂了。既然如此,替我谢谢分舵主的『好意』。」扇柄一挑,那锦囊就落了他的袖中。「告辞了,有缘,自会相见。」他颇有深意地笑语。
「一定有缘。」杨伯摸著胡子呵呵笑应。
垂下的眼角看见旁边的粉嫩身影总算有了反应,他回过头,拉著七少就先进了大门内。三师兄也很识相地先坐上马车前座。
「你拉我做什麽?」七少哇啦哇啦对杨伯叫著,「我还没跟那人道再见……咦?你也被虫咬了吗,做什麽猛眨眼……什麽?什麽有机会……等等、等等啦!」闲杂人等离去,太平安详。
容湛语缓缓地走到马车旁边,将昨晚备好的东西递给尉迟昭。
「这……这是镖局的伤药,内服和外敷的都有。」她拿著细心用布包好的小木盒,好艰难地说著,希望自己的微笑看起来不要太勉强。「你伤未好,一路颠簸,要好好顾著自己的身体。」她瞅著他斗笠後的轮廓,深深地。
尉迟昭心内在鼓噪,他决定要走,最好能走得一乾二净,这样两人间的联系就会消失,但--
他望著她仰高的细致脸蛋,再睇向她手里的东西,接是不接?接是不接?
他的手因为紧握而出了汗意,但就是没伸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