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你的相亲对象在哪里?你要不要先和对方谈谈,再决定需不需要我搞破坏,说不定,对方是个很不错的女生。”
他没答话,带她进入电梯。
她用仰角七十五度看他,短短二十秒钟,她觉得自己罹患颈椎僵直症。没事长那么高,想与天争锋?
不演戏的他,回复冷漠,清凉感从默默脚底往上窜,该多带一件外套的。
他瞪着电梯上方的楼层灯,凝肃的表情教人畏缩。
很生气吗?这次相亲让他非常不情愿?
唉,可怜女人,未见面先判出局。
到底是谁发明相亲?荼毒适婚却未婚的男女,要让她知道,她保证早晚三餐外加消夜,各诅咒他一遍,而且绝对比基督徒的饭前感恩更虔诚。
电梯爬升,不一会儿来到十二楼。
十二楼?没记错的话,这家饭店一到五楼是餐厅,六楼以上全是饭店,第一次见面就约在饭店房间?大胆小姐难怪被判出局。
默默满脑子剧情,一面解释他的严厉,一面编排即将上档的好戏。
当,电梯门开启,他率先走出去,默默合作地跟在他身后。房慕晚走得很快,她得加强双腿的交叉速率,才跟得上他的脚步。
他停下,一个不算矮,但在他跟前很像哈比人的西装头男子迎上。
“少爷,小姐在里面,她反锁门,我喊了老半天,她都不肯开门。”西装头先生急道。
慕晚指示他先下楼。
临行前,他看了默默一眼,怀疑她的身分,因他家少爷身边,从不让女人跟随。
慕晚敲敲门,“慕曦,开门。”
默默跟着走近,靠近门边,里面隐约传来哭声。
看来女主角也不是那么欣赏男主角,既然如此,何必浪费两人的时间?
“不要理我啦,走开!”
砰地,不知名物品砸到门板,耳朵附在门上的默默吓一大跳,猛往后弹两步,慕晚及时拉住她,免得她摔个四脚朝天。
默默的狼狈,让慕晚二度想发笑,要不是慕曦还在搞飞机、要不是他的心情太坏,说不定,他真会笑出声。
“开门,是大哥。”他皱眉,用力敲两下门。
“大哥,你别管我。”女孩声音比刚才近,大约是走到门边。
大哥?默默耸耸肩,她刚编的剧情偏了方向。
“任性有用吗?你在这里哭,哲宇听不见。”慕晚说。
“不管不管,我才不管有没有用,我就是要哭,哭死我自己。”女孩负气。
接下来,另一堆乒乒乓乓的吵杂声传出,受难者除了花瓶,还加上一些塑胶制品。
慕晚叹气,看默默一眼,说:“你帮我把她弄出来。”
“先让我了解是什么状况。”
看来,他的情形复杂得多,不像她,三言两语,加上五分钟八点档连续剧情便能轻易解决。
“里面那个是我妹妹,她的男朋友要到美国念研究所,自从知道对方有意思申请国外研究所之后,这半年间,她又哭又闹,企图留下对方,可对方父母坚持,男孩也没办法。明天,他要上飞机了。”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房慕曦。”
“她男朋友呢?”
“文哲宇。”
默默双手合掌,低头思考三十秒钟,然后敲门。
“走开,大哥,我要静一静。”这回声音更近,慕曦整个人都贴到房门上。
“慕曦,你真的爱哲宇吗?或者你只是不甘心他离开,纯粹的占有欲作祟?”默默说。
“你是谁?”慕曦的口气不友善。
“比你可怜十倍的人。”默默靠在门边,隔着一道门,两个女生对话。
“乱说,谁比我可怜?我那么爱他,他都不肯为我留下,气死我了,我想甩他两巴掌!讨厌讨厌讨厌……”慕曦连声嚷嚷。
“如果你真的爱他,你该感激他还在,可以让你生气、让你怨,让你在寂静的夜里,有个能思念的人。”
也许是默默的句子太吸引人,总之,叫嚷的慕曦安静下来。
“假使他死了、不存在了,你想气他、怨他都做不来,只能无止无境的流泪,不断恨自己,为什么他活着的时候,不对他好一点、温柔一点?为什么不把所有奉献给他?”
你将在遗憾中度过每个缓慢的日子,唯一能做的是早早上床、晚晚起床,让自己留在梦里够久,让他有充裕的时间来入梦,这种生活,才叫可怜。”默默沉浸在自己的遗憾中,忘记她是来说服人的。
门打开一条缝隙,染满红丝的大眼睛,从门缝间望住默默。
“我不懂你的意思。”女孩哽咽地说,和着浓浓鼻音。
“我叫萧默婳,沉默的默,十六岁那年,我的身体不好,到乡下奶奶家养病,认识了一个男孩,叫卓陌丰,陌生人的陌,他老爱用刚变声的嗓音喊我默默,而我也叫他陌陌,这样,我们在喊自己的时候,同时也在喊对方。”默默、陌陌,两个有缘的男女生,偏偏无分。
门又开一点点,她看见慕曦整张脸了,但她没推开房门。
“然后呢?”慕曦问。
“陌陌是我的邻居,他和我一样不必上学,村子里,就我们两个年轻人最闲,我没问他怎么不上学,只暗暗高兴着,有人陪我聊天、陪我悠闲,生活不会无聊。
陌陌家有大院子,每次去找他,常见到他在松土、除草、浇水,可光秃秃的泥地里却找不到半株绿色植物,我问他想种什么,他说还没想到。”
门整个打开了,慕曦对故事有着期待。
“然后呢?”
“我是都市人,他教我如何在溪里抓鱼、摸蚬,他带我去采水果、抓夏蝉,我则唱歌给他听、跳舞给他看。
他的爸爸妈妈告诉我,陌陌从没这样快乐过,他们说,我是老天爷送给陌陌最好的礼物,岂知,陌陌才是老天爷送给我,最美好的礼物。
有天,陌陌问我,我最喜欢什么花?我随口说是蔷薇,其实我根本分不清楚玫瑰和蔷薇有何不同。
隔天,我看见卖花的叔叔开着卡车到他家,搬下很多盆花。陌陌告诉我,我是他的蔷薇,他要在院子里种下满满的蔷薇,要我二十四小时陪着他。
那时,我没听懂他的话,误以为他担心分离,因为我的身体逐渐康复,爸妈想要我回台北念书,所以我回答他:‘要是不能把陌陌装在口袋里,默默哪里都不去。’那时,我笑得那么璀璨开心,他却泪流满面。”
“他很伤心,为什么呢?”慕曦问。
“他病了、快死了,所以他不上学、不做事,他专心一意陪我过日子。
十六岁的我,很自我中心,观察力坏到让人恨之入骨,我看不见陌陌一天比一天消瘦、看不到他的嘴唇总是发紫,我只看得见他的笑脸,听得见他说的每个和天使有关的故事……
慕曦,我真羡慕你,你和哲宇不过短暂别离,只要两颗心不变,有朝一日,圆圆的地球会把你们圆在一起,不像我们,再拚命,都回不到过去。”
“陌陌真的死了?”
“嗯,心脏病,医生预估他活不过十八岁。他死在我怀里,死前叮咛我,我是蔷薇,要一年比一年更茁壮茂盛。
但我知道不会了,陌陌一死,蔷薇失去容颜。我回到台北,每个星期买一盆蔷薇,不浇水、不照顾,静静等它凋谢,我收集干枯的花瓣摆在窗台边,等风来,把它们高高吹到陌陌身边,我要他知道,没有陌陌,蔷薇只能干枯凋萎。”
慕曦下语,她栖住默默,啜泣,为陌陌、为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