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公寓很大,单身女子独居未免孤单,可是她布置得很不错,暖暖的色系、柔和灯光,是所有女孩都会喜欢的装潢。
客厅旁边的阳台,她用庭园造景,造出一个温室花房,里面没种满珍贵花材,而是寻常可见的果树,像桑树、木瓜、芒果、芭乐之类。
他不客气地往温室方向走。“怎会想到种果树?”想吃水果,菜市场很多。
默默笑而不语,那些果树呵,有她浓浓回忆。
“我明天送十篮来给你。”慕晚以为她是水果的爱好者。
“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的树能结出足够食用的果实?”
“不要小看它们,我的芒果开了花,有没有看到一颗一颗小果实?我保证今年有好收成。”她打开温室灯光,引领他进入,指指矮枝,秀给他未成熟的绿色果实。
行!大楼里种果树,在寸土寸金的台北都市,被邻居知道,会气得吐血。
默默指枝头上的绿色小豆豆,告诉慕晚:“芭乐再两个月才结果,它是土种芭乐,味道有点苦涩,和我们在菜市场买的不同,不能直接啃,用糖腌过才好吃。
至于木瓜,说出来吓坏你,它一年四季都结果,木瓜牛奶是我最常吃的早餐。”她的手碰碰茎上的白花,推他上前细看。“喜不喜欢木瓜花?”
“还好。”木瓜花不艳丽、不特殊,他说不出特别感受。
“我喜欢它的样子,干净、纯洁,像十六岁少女。”
十六岁是她人生中最美丽,忘不了也不想忘的年龄,于是她努力地在现实生活中,为自己留下十六岁的痕迹。
她说十六岁,慕晚听懂了,懂得她的心念和感动,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这个呢,桑树也结果吗?”慕晚问。
“当然会,不要看它小小棵,结实累累的时候,还得用竹竿替它撑起枝桠,才不会垂到地面上,每年桑葚结实太多,吃也吃不完,我把它们熬成汁、做成酱,存进冰箱。你看,这是草莓,我最娇嫩的贵客,它很难长得好,结的草莓又酸又小,我看过很多园艺书,还是没办法把它们养好。希望明年春天,它们能有优异表现。”
“有趣,我也让园丁在家里替我种几棵果树。”
“丰收期让人很开心。”默默说。
在丰收期,她总想起果树下的笑声,陌陌封她做芭乐公主,她闹说不好听,那木瓜公主呢?芒果公主呢?她统统不要,到最后,她选了草莓公主。
陌陌不同意,说草莓不好,太娇嫩柔弱,没有农夫细心呵护长不好,他要默默健康坚强,不畏风雨摧残,她不高兴地回答:“那我当野草公主好了。”
后来,她才知晓,健康是陌陌唯一的心愿,他把心愿送给她,她却不接受。
叹气,她老想起过往,小慧说她得了阿兹海默症,她说只有这种病人才记不得眼前的事情,满脑子只有过往一切。
小慧哪里晓得,她就是不肯忘,不忘记默默和陌陌的每分经历。
她进客厅,慕晚跟着进屋,他走到她的书房,书房是她所有房间隔局最大的,四面墙上四座巨大的书柜,从地板到天花板,到处堆满书。
“乐乐也爱看书,要是她到你的书房,一定很高兴。”他连乐乐都想带进她的生活。
“那你要控制她的零用钱,否则她会在二十岁之前宣布破产。”她跟在他身后四处走,仿佛他是主人,她才是不请自来的客人。
“这是过来人的经验?”
“我不会破产,我妈开银行。”她重申事实。
“你以为开银行就不会倒。”他扬起浓眉说。
“这是诅咒还是祝福?”默默问。
他笑、她也笑,相视而笑的感觉很棒,那是不语、心灵却相通。
“对我来说,银行倒了是祝福,我再不必找个干练男人结婚,好继承妈妈的事业;但对我妈而言,那是天大诅咒,她和叔叔花多年心血经营的银行,若毁于一旦,等同于世界毁灭。”
“你不喜欢从商?”
他又当主人了,拉起她,走往她的寝室,他很没礼貌,真的,闺房哪能让男人随意进出?
“我只喜欢睡觉。”
既然他不爱当客人,她也不必费心演主人,倒到床上,抱枕头、拉棉被,记得提醒他,离开时把门反锁。
“睡觉很舒服?”他坐到她床边问。
“难道不是?”
“我以为睡觉是不得不,才做的事。”
“什么意思?”默默问。
“我口渴,有没有东西喝?”他转移话题。
“冰箱下层,红色水瓶里有桑葚汁。”
“你要喝吗?要不要带一杯给你。”
“不,我刷过牙了。”
“我从厨房回来,你会不会睡着?”
“也许,九点,是我上床的时间。”她指指床头柜闹钟。
不过,她失眠好久了,对慕曦说过故事后,她想念陌陌,也常想起慕晚,陌陌和慕晚在梦中交叉出现,她弄不懂怎么回事,也分析不出所以然。
然后,霭玫又带她另一番震撼,她的悲、她的苦,加上慕晚的无能为力,让默默厘不清纷乱。
“我动作快点。”
说着,他到厨房,为自己倒水,再回寝室时,她已就入睡姿势。
啜一口,他皱眉。“很酸,不好喝。”
“正常应该加冰糖,我没加。”
“为什么?”
“生活中甜蜜很少,酸楚很多,若养坏味蕾,未来碰到苦难,肯定适应不良。”
这叫防范未然,她吃过大亏,连续痛好几年,直到现在,尚且无法恢复,她怎能放任自己吃甜?
“是你本性悲观,还是陌陌把你变得悲观?”
慕晚趴在她床前,眼里挂着淡淡忧伤。
不想谈,她说:“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对你而言,睡觉是不得不做的事?”
“不睡,我没体力应付隔天工作,若有足够体力,我宁愿把睡眠时间拿来做事。”他回答。
“为什么把发条上得那么紧?”人生短暂,何不慵慵懒懒、放任自在?
“工作会让人全神贯注。”他喜欢全神贯注、不分心。
“你不全神贯注的话,会想起霭玫、想起她的悲哀,然后联想到自己的无奈?”默默趴在枕头上问。
“萧默婳,你是个可恶女人。”一口气喝掉酸果汁,他凑近,同她面对面。
“为什么?”她睁大眼睛,一派的无辜。
“你不允许别人采究你的内心,却允许自己无限制跨越界线。”他口气凝肃。
她轻松笑笑,“听起来,我对你很不公平。”
“对。”她爱封锁自己的世界,就不能强逼别人开放世界。
她想半晌,笑答:“好吧,以后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权利问我一个。”
“那你先回答,你的悲观来自天性或者已逝爱情?”他坚持自己的问题。
“不是今晚,我太累了,不睡觉不行。”摇头,她无赖地把头埋入枕中。
他定定看她,三秒钟,然后赌气说:“我明天再来找你。”
“别忘记帮我把门反锁。”她在枕中叮嘱。
“我知道。”慕晚起身,离开。
“房慕晚。”临行,她唤住他。
“什么事?”慕晚回头,见她用手撑起脑袋,侧身望自己。
“你来我家,只是想参观我的房子?”她的房子说不上豪华,至少比他家简朴得多,特地上门参观,说不过去。
“乐乐想知道你什么时间方便,带她认识做蛋糕的小也。”他在门外想半天的借口,还是派上用场。
“随时,叫她到‘长春藤的下午’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