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寻哥。”
一声叫唤传进耳里。
老实说,他痛恨别人这样叫他,但是对方似乎完全没理过他的抗议。
“嗯?”
他应声,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你可不可以帮我调一下这桌的彩虹酒?”女孩露出哀求的眼神。
“彩虹酒?”
舒正寻愣了一下,皱起眉头。“哪个王八蛋在这种时候点这杯酒?”
“没办法……又不能叫他不要点。”
“谁说的?”
新来的果然比较嫩。
如果是张义睿,肯定会骗对方说目前哪些酒缺货,暂时不能供应,然后强迫对方点别的。
“可是我已经跟客人说OK……”
女孩显得进退两难,她对那种堆叠型的调酒向来没什么把握。
“算了,我再帮你这一次。”
不单单只是因为同情心。“以后你还是要自己找时间练习,我能帮你的机会已经不多……”
“耶!还是正寻哥最好!”
女孩顿时欢呼出声,一扫阴霾,完全不管对方后面那句话的含意是什么。
舒正寻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他开始严重质疑,这个女孩之所以能面试录取,只是因为她年轻可爱而已。
不过,也罢。
反正他能留在“ROXY”的时间也不长了。
所谓的彩虹酒,顾名思义,就是挑出七种颜色不同、甜度不同的酒,逐层倒入香槟酒杯里,好让那杯酒看起来就像是一道彩虹。
平时若是有人点它,刚好可以当作打发时间的娱乐;但是如果例假日有人点了这杯酒,除了想当场干掉那名客人之外,不会有第二个念头了。
四周的环境闹烘烘的,舒正寻却是聚精会神地将不同的甜酒缓缓倒入那只空杯里。
不仅仅是留意力道,还得斟酌比例……
“先生,麻烦一杯Orange
忽然,吧台外传来女人的声音。
像是在他那安静的脑海里劈出了一道雷,巨大的雷声震得他当场闪神。
上一次听见有人用英文点这杯酒,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舒正寻猛然抬头望向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年纪三十五左右的女性,身上带着一丝媒体工作者的气息。
同时,完成一半的彩虹酒也毁了。
“Shit!”
他咒骂一声,赶紧收拾残局。
“什么?”吧台外的女人因他的反应而愣了一下。
“抱歉,不是说你。”
舒正寻干笑,低头继续擦拭着。
这未免也太蠢了。
事到如今,他竟然还想期待些什么。
他收起动摇的情绪,重新拿来一只空杯,继续未完成的彩虹酒。
“真稀奇,正寻哥竟然也会‘失手’。”
“我说过不要那样叫我。”舒正寻苦笑,没去正视对方。
“叫习惯了嘛。”
“你一开始不要这样叫的话就不会习惯了。”
习惯,是一种很要命的天性。
过了深夜一点之后,进门的客人会逐渐减少,而离开的客人却不见得会变多。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些人要完全散去,恐怕要再等个两小时。
好不容易可以闲下来喘上一口气,却看到那个新来的女酒保还精力充沛地和几个常客热络地谈笑。
──就只有这点可以和张义睿不分输赢。
他笑了一笑,别过头,却不自觉地将目光转向那个点了“橙花”的女人。他不禁想知道,独钟“橙花”的女人是不是也会拥有一些共同点?
人的记忆是很奇妙的东西。
在她离去一年半之后,事情也真如他所预言的那般。
只要“橙花”这杯酒还存在,他就会一直想起徐芷歆这个人,也会记得他们之间的每一段交集。
然而,他却想不起来拥抱她的那种感觉。
他记得发生过的事件,却记不住当时的心情。就像他可以牢牢记住徐芷歆离去时的眼泪,却忘了自己在那一刻有多不舍。
思及至此,他烦闷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正要点上。
“你少抽一点吧。”
忽然,舒正寻的动作骤然僵止。
他以为,他早已经忘了她的声音,但事实上又谈何容易?
“亏我还期待你会不会洗心革面,把烟给戒了。”女人笑说了一句,坐上了她习惯的那个位置。
舒正寻怔怔的,抬起头来望向她。
她的头发长了一些,也染成了淡淡的褐红色。也许是笑容的关系,她的精神看起来比他记忆中还要好上许多。
“……只不过是抽个烟,不需要用到‘洗心革面’这四个字吧?”
这是梦吗?
如果不是梦的话,那么他应该要高兴才对。为什么他此刻的心却像是被人用绳索给紧紧拴住,难受得令他不知所措?
“管他。反正你知道的,我才刚回来,临时找不到适合的中文辞。”徐芷歆扬起笑容,重新注视着对方。
“幸好你还在,”她露出生硬的微笑。“我还担心你会不会已经辞职,或是干嘛的……”
舒正寻静了一会儿,犹如以往,主动为她倒了一杯橙花。
“你如果再慢个十几天的话,应该就遇不到我了。”他递上,同时说道。
徐芷歆微愣。
“你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而已?”
“我的眼神像是在开玩笑吗?”
他笑了出来,继续道:“我已经自己开了一间小酒吧,在新生北路附近,现在还在装潢,等装潢好了之后我就会离开这里。”
“你的老板知道这件事?”
“当然知道。就是他鼓励我自己去开一家的。”
“那他还真大方,不怕客人被你抢走?”
“地点离那么远,要抢也抢不了多少吧。”
徐芷歆扬扬眉,顿时接不下话,只好拿起杯子啜了一口。那味道究竟和一年半前有没有不同,她说不上来。
但是那令她怀念。
“好久没喝到Orange
“怎么?芝加哥的酒吧不提供这种酒吗?”他笑了一声。
“不过是琴酒和柳橙汁而已,走到哪都会有的。”
徐芷歆放下了杯子,看了他一眼。“我不喝,是因为我怕我会想起这里,还有……想起你。”
她的话让舒正寻沉默。
他从来就没奢望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然而当它降临在眼前的时候,他却觉得这一切都完美得让他不敢贸然接过手。
“你呢?这次回来是度假?还是探望亲戚?”他想起了花店的老板娘,顺势岔开了话题。
“都不是。我是来证明我可以在这里生活。”
她的答案让舒正寻有了期待,那是最令他恐惧的一种东西。
“研究室的工作呢?你真的放得下?”
“同样性质的工作到处都有,只是规模大小不同而已,”她耸耸肩,微笑。“但是,这世界上只有一个舒正寻。”
“我不适合当你的生活重心,”他还是一样不自觉地抗拒。“更何况,你的家人都还在美国。”
“难道我不能在台湾组一个家?”
“我不是一个好家人。”他答得直接。
“彼此彼此,我也不是。”她回得俐落。
舒正寻忍不住苦笑出声,然而这丝苦笑却夹杂了些微的喜悦在其中。
“你太优秀了,”
他侧头看着对方。“你想要的,我可能一辈子都给不起。”
“我想要的我自己有能力可以去追求,不需要你来给。”她微微抬起下巴。“唯一需要你施舍给我的,只有一个。”
她向前倾了一些──
“那就是你这个人。”
从她的唇瓣之间吐出来的一字一句,彻底让舒正寻闭嘴了。
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里融化了。
在前一秒,他还觉得这样的画面似乎是回到了一年半以前,然而,现在他却完全不这么认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