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她的表情有些傻愣,忍不住想笑。
“我说,你还好吧?你的脸色有点差。”
“哦,你是说这个……”她意会了过来,也扬起干涩的笑容。“感冒已经好很多了,没什么大碍。”
“谁问你感冒的事了。”
舒正寻打断了她的话。“我是问别的。”
徐芷歆愣愣的看着他一会儿。
她断定,这家伙一定有读心术。
“其实也没什么好提的。”
她别过头,继续盯着自己的鞋子,思考着该怎么说起。“简单来说……有个男人在今天早上跟我求婚了。”
顿时,舒正寻脑中一片空白,心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替对方高兴吗?不是。
但是他应该要这么想的,不是吗?
“然后呢?”
他吸了一口气,反问。
“我拒绝了。”
“那应该是对方愁眉苦脸才对吧?”怎么好像被拒绝的人是她一样。
徐芷歆没有多作解释。
太多事情必须要说明,而这些事情不但又臭又长,还错综复杂,绝对不是从一楼搭电梯到十二楼的时间就可以说得完整。
所以,在电梯门开启之前,她未再说任何一个字。
舒正寻也没有追问她什么,只是像以往一样,打了一声招呼之后,步出电梯外,笔直走向“ROXY”。
来“ROXY
“你已经喝了三杯,你确定还要再一杯?”
通常劝人不要喝太多也是酒保的责任之一,尤其当对方是自己熟识的人。
“反正喝这个跟喝果汁没什么两样,有什么关系?”徐芷歆不理会他的劝告,坚持要叫第四杯橙花。
“等你喝完第四杯之后,你就会知道有什么两样了。”拗不过她,舒正寻还是只能乖乖地应她的要求。
“老实说,我没见过有女人被求婚了之后还要来喝酒浇愁的。”
在她啜饮了第四杯的第一口时,他忍不住问了一句。“是因为你还不想嫁,可是却又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徐芷歆放下杯子,静了一会儿,才答:
“你知道我为什么拒绝吗?”
舒正寻耸耸肩,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
“我干嘛要让他那么逍遥?他娶了我之后,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说……我的东西就是他的,他偷走的也会被说成是我送给他的。”
她说得义正辞严,但是舒正寻却听得一头雾水。
“我真是他妈的瞎子狗眼!”
她忽然怒斥了一声,只差没有拍桌子大喊而已。“我干嘛没事那么信任他?!早就应该知道他是小人了不是吗!”
“你醉了。”
这是他的结论。
“我没有醉,”她否认了他的说法。“也许你觉得我是在胡言乱语,但是其实我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罢了。”
“那就从头开始说吧。”
他看着她,给了她一个提议。“如果我从头到尾都听不懂的话,那跟你向一条狗诉苦有什么不同?”
他的话让徐芷歆愣了一下子,但随即笑了出来。
“从头开始吗……”
她喃喃地低语,脑海中的记忆不知道该回溯到哪里。
舒正寻则是完全没有催促她的意思,依然如同往常,拿出一根烟,点上,然后安静地坐在那儿。
“我之前提到,我在芝加哥待过一阵子。”
好不容易,她开了口。
舒正寻点了点头,没有答腔。
“我在那儿是做生化科技研究的……”她瞥了他一眼,目光又回到眼前的玻璃杯上。“就是实验药物治疗的那一种。”
看着她的侧脸,舒正寻依然只是聆听。
她总算主动说出口了。
事实也正如他的猜测──她不是个寻常的女人。
“而那个跟我求婚的家伙,就是跟我同一个实验室的。”
她双手不停地转动着那只杯子,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话说到此,舒正寻再回想她先前的几句“胡言乱语”,大致上他已经可以了解一半。
剩下他所不了解的,是她究竟付出了多少心力在研究上?又是付出了多少心思在“那家伙”身上。
但是在他看来,他俩在彼此心中的地位,只不过是大圆里的小圆圈罢了。
所谓的“研究”是大圆,而“另一半”是小圆圈。
当大圆被消灭了之后,何来小圆圈得以残留的道理?
“我跟他在一起将近八年,”徐芷歆继续说道。“几乎是我从大学毕业之后到研究室实习时就开始交往。”
“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而我打算进行一项新的研究,对他也从来没有保留过。我把所有的资料跟他分享,把所有的数据告诉他,甚至把长达这么多年的实验结果交给他……”
她沉默了,沉默了好一会儿。
“但是……他却在某一天的早上,偷偷抱着那些资料,拿去对外界发表。”最后一个字,带着哽咽的声音。
她低下头,手中的那杯橙花还有七分满。
不知怎么的,舒正寻忽然想起她第一次来这里时,醉倒在角落的光景。
当时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发生了什么事,需要一个人在酒吧里独自把自己灌醉。
由于这样的人很多,所以他也没什么兴致去了解。
但是当三个月后的今天,从她嘴里说出原委的时候,他仿佛可以感受到她当时的孤单。
就像他在电梯里偷偷打量着她时,所感受到的那丝“寂静”一样……
那一刻,他不知道那种气息是什么。
现在他才了解,那样的心情叫“绝望”。
“你可以这一辈子都不考虑嫁给他,”他忽然站起身子,熄了烟。“但是你会考虑一辈子再也不回去做研究吗?”
徐芷歆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你甘愿就像现在这样,每天询问来来去去的人要上几楼?”
在他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他也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不管他是否曾经欣赏过这个女人,她终究是不会留在他的生命里。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比你更想知道。”
她露出一丝苦笑。“在我听到你说出那个女孩是死于肝病的时候,我是多么想告诉你,我们都在为这些病人在努力。”
舒正寻等着她的下文。
“可是,我却怀疑了自己。”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如果我真的是为了这些病患在努力,那么成就是谁的,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她吸了吸鼻子,调整了呼吸频率,继续道:“从理想的层面来看,不管发表那份成果的人是谁,只要那个东西能散播出去,帮助更多的人,那就应该足够了。不是吗?”
舒正寻只能看着她,说不出一句可以安抚她的话。
“可是我好恨,恨自己根本不是真的为了想救人才不眠不休地工作;也恨我这么信任他,他却在最后一刻选择背叛我,甚至还回头来侮辱我!”
她不禁紧握着玻璃杯,眉头深锁。
他看见了徐芷歆那双眼睛渐渐泛红。
事实上,他无法体会那种被偷去的恨。他这辈子第一次珍视的东西,并不是被人偷走,哪怕他也曾经那么努力地想留住她,老天爷却还是带走了她的生命。
那么,他该恨什么?
他唯一恨的,是她的家人自始至终都把他排除在外,仿佛她从来没有认识过舒正寻这个人。
“你恨的不是成就最后属于谁,”他忽然说了一句。“而是背叛你的人,竟然是最靠近你的那一个。”
愈是亲近,就愈容易刺中要害。
徐芷歆抬头看着他,没有接话。
“我相信,如果当初他换一个方式,你或许会愿意把研究成果送给他。”他不明白自己是基于什么立场做这种推断。
但他就是知道她会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