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差别对待程宁全看在眼里、记在心底,但对她而言其实影响不大;她从小就是个安静而守本分的孩子,好几次,程宁根本觉得父母似乎对她彻底的忽略了,她总要适时提醒才能让父亲也记得在她的联络簿上签名。
而她其实并不想进渥堂的,只是抗议无效,只得让那些学费犹如石沉大海。程宁想,也许父母多少还是对她有点期望的吧?如果花一些钱能让她换回些什么不一样的,至少她的人生还有一点希望,而不是平凡一辈子。是这样吧?
“妈,今天要送什么菜过去?”才刚回到家十分钟,程宁已经换好简单的T恤牛仔裤,头发也扎了个马尾,几绺柔软的青丝在微微红润的颊边飞扬。
正在家后院空地卖力整理青菜的梅玉净闻声,稍稍停下动作,抬眼望向站立在她面前、负手于后的程宁。
“回来了?静呢?”低下头又开始整理手边的青菜。
程家经营青菜蔬果贩售,程家夫妇每天都会在凌晨好梦方酣时分起床开始一天的工作和行程。首先到批发市场大量批进新鲜蔬果,接着载到早上的市集去贩买,直到中午收市;接下来中午梅玉净会自个儿独立开车再到批发市场进行第二次批菜,准备到黄昏和夜市继续贩卖。程家男主人程靳安则会回到家里,从下午开始整理他的园艺栽种事业。
但每天五点半左右梅玉净总会抽空回家一趟,目的是为了整理一份当天最新鲜的蔬果,那是邵家大宅指定要的,然后梅玉净会让她送到前头邵家去。
“静?不知道。”程宁小声回答,对于母亲突如其来的询问有点不知所措。她从来没有跟程静同时进出过。程静想要避开一切会揭穿她高贵身份的可能,所以每天下课后总会借口各种名目留在学校:练习钢琴、拉小提琴、跳国标舞……然后时间晚了自然会有护花使者开车送程静回到外头──邵家大宅前放程静下车。
“妈,今天也是我帮你送菜过去?”程宁试探性地询问,其实心底在暗暗祷告母亲不要拒绝。
“你今天不用补习吗?”今天邵家需求的菜色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妥当,梅玉净正在处理最后的装箱动作。
“补习?喔,我送完菜会直接过去。”
“那好吧。”梅玉净看了程宁一眼后,将菜箱推到她面前。“当心别把菜压坏了,唐纳思主厨会生气的。”
“嗯,我知道。”唐纳思主厨的脾气她还会不清楚吗?
小心地藏好愉悦的心情,程宁默默地弯身抱起菜箱。
“宁。”忽地,在程宁转过身时,梅玉净开口唤了声。
程宁有些惊讶,母亲几乎不曾用过这么亲昵、用着叫程臞的语气唤她。她缓缓转过身。
“不要一天到晚老要求做这些送菜的手脚功夫,你以为我为什么送你进渥堂?你为什么不能学学静?把课业顾好之外,还能够学点别的为将来做准备。”
“嗯。”原来是说这个……即使这么想,但程宁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梅玉净点点头,表情仍然是波澜不兴。
“进去送完菜后马上离开,别让邵家人认为你不懂礼貌。”临走前,梅玉净再次提醒程宁她已经听过很多遍的礼仪和规矩。
“知道了,妈。”再次轻声应允,程宁抱着菜箱离开后院。
邵家大宅占地广阔,座落于半山腰上,位置就在程家小屋的正前方。
程宁从小到大,其实最爱的就是家前那一片广阔的空地;但自从五年前那儿开始大兴土木之后,她就知道那片空地即将在她回忆中消失;程宁从父亲程靳安口中得知原来真正的邵氏地主决定举家搬迁至此,于是开始兴建房屋工程。
邵家的别墅真的很大,大到从前头大门望进去完全看不见藏在后边的程家,即使程家除了自己的房舍之外,旁边还另有一块栽种树木和植物的林地,但那依旧被邵家大宅的宽广给遮掩掉了。
而邵家大宅的工程进行了整整一年,等于是在四年前完工后便开始有邵家人进住。但邵家人平时行事低调,而且出入都有专属通道和专车,程宁其实是很少见过邵家人的,当然,当她送菜过去的时候是例外。不过,除了管家和厨师,其实她也不曾见过真正的邵家人。
抱着菜箱,今天程宁依旧是顺着别墅后方的捷径进去邵家,后门的警卫已经对她这个每天送新鲜蔬菜来的女孩很熟悉了,没有多过问便放她进入。
开心地哼着轻快小曲,即将见到唐纳思主厨的愉快心情让她脚步顿时轻盈了起来,忍不住再加大步伐往厨房后门奔去。
沿着螺旋回梯下楼,邵叙泱难得在家中个人房间或健身房之外的空间出现。
大部分时间他都被家中的佣仆们伺候得服贴周到,父亲邵孟洵严谨订定家规,主仆分明,规矩条列,家中的每一个细节和领域都有专人负责,邵叙泱从来不曾浪费过任何心思在自身以外的事务上。而这样的习惯沿袭自于邵家一贯的传统和风格,父亲邵孟洵是这样子在待人接物,邵叙泱自然也不例外。
而今天能让邵叙泱离开设备完整的房间,全是因为忽然间的口腹之欲。
邵家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每天六点半钟,当男主人──也就是邵孟洵,回家之后才能够准时开饭,除非邵孟洵有特别的行程改变,否则邵家多年如一日,不曾改变过晚餐时间,提早一分钟或延后一分钟都不曾发生过。
不过今天邵叙泱可没那么好兴致。回台湾已经一个星期了,每天中午他都强迫自己面不改色地吞下学校里号称五星级饭店厨师煮出来的精心餐点,进食过程中的慢条斯理都只因为……他根本觉得难以下咽。所谓的五星级,恐怕连他家的大厨都可以轻易把他比下去。看来,改天他得慎重提出这项建议才行。
他今天特别想吃唐纳思主厨所烹煮的“乳酪炖饭”。这个来自西西里的厨师所做出来的料理一向很得他的喜爱,过去他在义大利时都是由唐纳思一手包办他所有的餐点。不过就在一年前邵孟洵前往义大利对邵叙泱进行例行性的探视时,发现他独钟唐纳思所做出来的餐点,便决定提前把唐纳思高薪聘请回台,为日后邵叙泱回台湾做准备,让唐纳思高超的厨艺结合中式料理,让他一回国便可以习惯口味;而在唐纳思离开义大利后,他的餐点便改由唐纳思的徒弟接手。
但今天,他特别想念唐纳思所做的“乳酪炖饭”,所以他离开了房间。
凭着印象来到餐厅旁边,本来想找管家帮他把口讯传给唐纳思,但恐怕用餐之前管家和佣人们都在忙碌,从下楼开始邵叙泱便没看见任何一个人。
就在接近厨房的时候,邵叙泱突然被一阵愉快的交谈声给吸去了注意力,那交谈声中还夹杂着爽朗的笑意──本来这些声音不该会吸引邵叙泱的,但是他听出了说话的人正是他此刻要找的人──唐纳思。
邵叙泱不敢置信地又再接近厨房一些,透过微敞的门扉,一双锐眼尽探。
说话同时还发出愉快笑声的确实是唐纳思,那个向来不苟言笑的西西里厨师。
邵叙泱心里闪过一丝诧异。从前在义大利时,唐纳思一向以严谨和冷漠闻名,他做料理时的严肃态度向来是生人勿近,而邵叙泱从来也不喜欢与人多赘言,所以他和唐纳思几乎不曾有过任何多余的交谈,更遑论是熟稔的谈笑。邵叙泱唯一知道的是,唐纳思所做的每一道料理都符合他挑剔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