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雩努着嘴,擦着光洁如镜的桌案,愈擦愈不开心。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讲开来,非得视对方为无物不可吗?真有那么令人难以原谅吗?
假如她的胆子再大一点,她就……就命令他们不许再吵了!可惜她的胆子就丁点儿大,才会敢怒不敢言,乖乖地擦桌抹椅。
衣婳逸闷声不吭,手中拿着书册佯装看书,实际上她的心一直疼着,为那天兰墨尘伤人的话不断疼着,偏他说的话是难堪的事实,教她无从反驳起,因此与其说气他,更该说是气自己。倘若她爹没有将她硬塞进兰王府,今日就不会招来这样的污辱。
他的话令她感到羞忿、感到无地自容,在她自我欺骗说是他的贴身护卫时,在他心中她却只是他的女人,一个仅负责暖床、供他发泄欲望的女人,根本就不配当他的护卫。
是她蠢,笨得以为旁人会和她有相同的想法。何必再自我欺骗呢?兰墨尘的话不过是让她面对现实罢了,不仅是他,所有人都抱持着和他相同的看法。她表面上说不在乎,事实上内心却在乎得很。
从来,她就没自己想的坚强,可是她非得不断武装自己才行,不然这些个寄人篱下的日子该如何熬下去?
这十年来她抛弃自尊、舍弃眼泪,能割舍、不能割舍的,她全都割舍了,到如今还剩下些什么?
她还是她吗?
衣婳逸瞪着书页,朱唇紧抿,眼前开始模糊。
另一头的兰墨尘同样在看书,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先前说过的话不断在脑中盘旋回荡,教他懊悔不已。伤害她从来就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想保护她,不教她再受到一丝伤害,但说出的话偏偏冷酷无情,意思全让他给弄拧了。如今再多的解释也无法让她相信他不是真心的,更何况他是个不善于解释的人。
所以他只能不断地痛恨自己,在心中痛斥自己千百遍,可表面上却又摆出凡事都不在乎的模样,宛如伤害她是天经地义的,这样的自己,连他都讨厌,更何况是其他人?
为何会这样?明明可以待她更好、更温柔;明明心底也想要待她更好、更温柔,可为何面对她时偏又老是做出与心意相违的事来呢?
他明明对她……对她……唉!
兰墨尘想冲到她面前,大声地告诉她,他不是有心的,偏生那该死的自尊阻止了双腿与嘴巴,使他像个专门欺凌女人的混帐!
心情烦躁得想扔下手中的书册,可不愿让人看出他的苦恼,以致手中的书册始终拿得紧紧的,死都不肯放下。
有没有让他们两人恢复旧有关系的方法呢?他是可以要求她做任何事,甚至是强迫她说话,但他不愿意逼她,他希望当她想开口跟他说话时是出于心甘情愿的。尽管等待会令他心烦意乱,可这是他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为了这件事,他一个人出外寻找解仇的巢穴时也心不在焉,心底老是挂记着她,想着她受到了多大的伤害,想着这些年他们相处的情景,想着她是否如他想她般地想着他。
她恨他吗?气他吗?恼他吗?或是一点都不在乎他?
教兰墨尘最害怕的是最后一项,他可以接受她恨他、气他、恼他,就是不能接受不在乎他。在他要命地在乎她时,她岂能不在乎他?
既是如此,为何还要那样待她?这是否意味着他心里一直担心着的,就是她从来都没在乎过他,所以他也要表现出不在乎她的态度,以伤害她来使自己不受伤害?
但,他真的因此而没受到丁点伤害吗?有没有受到伤害,他的心最为清楚了。
伤她的言语是双面刃,割伤她的同时也割伤了自己,进不得,退不得,他被自己的恶形恶状给困死了啊!
云雩左瞧瞧、右看看,发现两个人的气色都难看得紧,非得想个法子让气氛和缓不可。
“小姐,你要不要吃点蜜琥珀?”云雩漾着笑脸、手捧蜜饯,硬着头皮上前问。
“不了。”衣婳逸眼儿也不抬,轻道,不让云雩瞧出眼瞳内正蓄着一层薄雾。
“小王爷,奴婢再为您沏上一壶狮峰明前龙井可好?”小王爷不爱吃甜点瓜果,倒是对茶挺挑的,这回来大漠前,王妃可是特别嘱咐总管备上了所有的好茶让他们带来。
云雩心想先前沏上的双井茶已微凉,假若新沏上狮峰明前龙井,或许小王爷喝了心情会好上许多。
“不必了。”兰墨尘回云雩的口吻冷得很,一双眼直盯着书页看,还佯装认真地翻了页。
计策失效,云雩气馁地看着两人。他们这样,真让她没了主意。到底该如何让他们两人转换心情呢?
就在云雩一筹莫展之际,帐外忽地有守卫来报,原来是信差送来了自京里捎来的家书,兰墨尘冷着脸命信差将信件呈上,打赏之后便令人带信差下去休息。
信差带来了三封信,其中两封是双亲捎来的家书,另一封则是给衣婳逸的。兰墨尘一看信封上的娟秀字体,即知是她的妹妹衣婳净捎来的。这是个与她和好的好机会!只消将她妹妹的家书亲手交给她,她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兰墨尘拿着衣婳净捎来的信要交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衣婳逸,可望着她的背影时,该死的自尊心偏又跳出来作祟!
“云雩,将这封信交给小姐。”在兰墨尘尚未意识到时,他的嘴与手已不受控制地将信交给了云雩。
“是。小姐,小王爷要我将信交给你。”这表示情况真的很糟,云雩不开心地将信交给了衣婳逸。
“嗯。”衣婳逸接过信,眼不抬,头不转,不看他就是不看他。
他又做了蠢事!兰墨尘于心底逸出一声长叹,最后选择不动声色地展开家信细看。
衣婳逸动作轻柔地展开妹妹捎来的家书细读,信中的婳净不同于以往,语气变得活泼,似乎很开心,且在信中难得地提到了新认识的人——一个名叫冥剑渊的男子。由字里行间,她可以感受到妹妹对冥剑渊的喜爱。
她怔了怔,心想,婳净的未婚夫婿不是“飞云山庄”的皇甫行吗?他们俩就快要成亲了,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冥剑渊来?且婳净一迳儿地提及冥剑渊,似乎与他在一块儿很快乐。
此种现象不曾发生过,以往婳净在书信上也极少提及未婚夫婿皇甫行,可这回她却不断地提起冥剑渊,似乎很希望她有机会能见见冥剑渊。
衣婳逸不知该说这是好现象或是坏现象,皇甫行自是父亲安排的成亲对象,皇甫行乃“飞云山庄”的少庄主,年少英豪,“飞云山庄”在江湖上又被称为“天下第一庄”。所有事父亲早就安排妥当,将她送进兰王府,妹妹则是许配给皇甫行,如此一来,于朝廷、于江湖,“衣家庄”都会有其一定的影响力,而婳净刚认识的冥剑渊不晓是什么来头,但可想见的是,父亲绝不乐见婳净和冥剑渊亲近,一定会阻止干预。
但是婳净显然很喜欢冥剑渊,这是凡事都听从父亲安排的婳净头一回有了自己的想法,她很希望婳净能感到快乐,假如冥剑渊能带给婳净快乐,那么她乐意见他们俩在一块儿,不管世人怎么评论,她绝对支持婳净的选择。
衣婳逸真心为妹妹感到开心,婳净需要一个懂她,爱她、呵护她的男人,可为何她的心会突然涌现浓浓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