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树梢,赫连鹰守在石头床边,脸上神色难辨。
“怎么了?”杜念秋从外头端了盆清水进来欲帮石头擦身,见他望着石头沉思,不由得轻问。
“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个儿子。”一直到这小子出了事,他才真正深刻感觉到父子间那种切不断的血缘联系。一个如斯像他的孩子,身上流着他的血,有着和他相同表情的儿子。
“这几年你难道没想过要传宗接代?”记忆中的他,是那种很喜欢孩子的男人。或许他不太爱笑,或许他有些严肃,但他会陪着自己的孩子,教儿子使剑骑马,然后以儿子的成就为做。
忽然间,她发现自己对他们父子有些不公平,她剥夺了他们两人应该在一起的宝贵时光。他没有办法看到小子学走路时可笑的模样,也无法体会当他第一次骑上马时她所感觉到的骄傲,更无法感受当听到小子牙牙学语唤他爹爹的那种喜悦。老天,当年她是不是做错了?
“传宗接代?”赫连鹰苦涩的一扯嘴角,“战争刚开始只是一场误会,到最后却成了不战不行。这几年东征西战,多少兄弟在我眼前身旁倒下,谁敢说明天倒下的不会是我?传宗接代……苦的不过是留下来的孩子。”再者,自从她离开后,他就变得不相信女人了。除了娘亲以外,他甚至对月牙儿都没好脸色。
杜念秋小手搭上他厚实的肩头,为他感到难受,“对不起。”
“别道歉。”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腿上坐好。“该说抱歉的是我。当年我不该那么冲动……”赫连鹰疲累的叹了口气,将头枕在她的颈窝,“谢谢你帮我生了个儿子。”
她听了忽然鼻头一酸,强忍着掉泪的念头,只是温柔的拥着他,陪着他守在儿子床边,直到夜深。
※ ※ ※
老天,她竟然在嫉妒自己的儿子!她也嫉妒赫连鹰!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杜念秋瞪着那对父子,心里一阵阵不舒服。石头是她辛辛苦苦养大的耶,谁知道自从被赫连鹰给救回来后,那小子现在竟然成天和赫连鹰黏在一起,他怎么可以这样轻轻松松就赢走那小子的心!那臭小子也真是,一下子就和他变成同一国的,一点良心也没有!
她前几天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们父子俩,但现在看他们变得那么好,她反倒满心不是滋味。
不知道是不是遗传自赫连鹰,石头的伤也好得快;只是拖了一天一夜才上药,背上那吓人的刀疤势必会下丑陋的伤痕。反正他是男的,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他小命还在,她就千幸万幸了。
倒是兰儿第二天起便泪眼汪汪的守在石头床边。她似乎认为石头会受伤都是她的错,所以像个小女仆似的,甚至石头那小子骂了老半天,她仍执意要照顾他。大伙儿拿她没办法,也就随她了。
像此刻,兰儿就正在厨房煎药呢。
再次瞄了那对父子一眼,杜念秋偏着头瞧他向儿子描述大漠风光,听着听着,她忽然认知到这两人几天后就将离她而去,娇媚的容颜一下子失去了血色,心头传来阵阵恐慌。
先前说了那么多次不在乎,现在她才知道,那全都是欺人欺己的谎话。
曾经她以为自己不需要他也能过得很好,直至发生这次的意外。当她慌了手脚时,是他操控了全局,将她纳入他的羽翼之下,冷静的以最好、最快的方式处理事情。那时她才恍然明白,她不是不需要他,她只是硬撑着。其实她心底深处一直在等待,希望他寻来,伸出臂弯让她依靠。
老天,他们若走了,那她该怎么办?
杜念秋睁大了凤眼,神情僵硬的瞧着她此生最爱的两个男人,震惊地发现她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她早先一而再、再而三的声明不会和他回去,又一次次的重复不会拦他带石头走,直到此刻,她才领悟到她没有他们两人不行——
胸口突地疼痛起来,她突兀地起身离开。
※ ※ ※
远远看到杜念秋一脸苍白,萧靖便举步上前唤住她。
“妹子,你还好吧?”
她看着他,勉强的笑了笑。“还好。”“是吗?那陪萧大哥到镇上走走吧。你嫂子特别爱吃李记的杏花糕,再三嘱咐我带回去呢。”
“你要回去了?”杜念秋有些愕然。他才来没几天啊,往年萧大哥都会待上个把月的。
出了客栈大门,两人向李记走去,萧靖笑着回答:“是啊,你嫂子怀了第三胎,算算时间也快生了。”
“嫂子怀孕了,你怎舍得出门?”这萧大哥向来是疼娘子疼到心坎里去了,嫂子怀前两胎时,就见他心惊胆战、寸步不离地守在嫂子身边,怎么这会儿竟舍得在此时跑到玉泉镇来?
“我收到干娘的信,她担心义弟又把你气跑了,特地叫我来帮忙劝你回去。”
其实他也早想报讯给干娘,让她知道念秋人在何方,却因为当年念秋坚持要他发下毒誓,绝不会向黑鹰山的人透露她的行踪,否则她便再也不和他联络。
为了不让念秋带着儿子消失无踪,他只好答应了她。直到几个月前他和妻子无意中谈及黑鹰山的事,不小心提及赫连鹰和杜念秋的关系,他娘子几番拷问,他说他发了毒誓,他娘子却道她又不是黑鹰山的人,他这才将他们两人的爱恨纠葛说了个明白。
谁知他娘子听了之后,立刻把他骂了个臭头,说他活生生拆散人家夫妻十多年,简直就是造孽,更执意写信给从小受她欺压的弟弟战不群。不久后他们接到了干娘的来信,他娘子便硬把他给赶出门,要他到玉泉镇帮帮这小俩口。他是来得心不甘、情不愿,才会故意整赫连鹰。
不过整归整,总不能真做棒打鸳鸯的事,于是他才会找念秋谈谈,开解、开解她。
“你收到娘的信?”杜念秋瞇着眼瞪他,嘴角生硬的扬起,“萧大哥,娘怎么会知道你人在哪里?”难怪赫连鹰会找到中原来,原来就是这家伙泄的密!
“啊……这个……哈哈……李记到了。妹子,你要不要也买点杏花糕来吃吃?
”萧靖傻笑两声,连忙转移话题。可惜这招没用。只看杜念秋气冲冲的道:“你发誓不会告诉他的!”
“我是没告诉他,我只告诉你嫂子,你嫂子又告诉她弟弟战不群;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义弟,那家伙就自己找到你了。所以说,你会和他见面是无法避免的。
再说现在误会解开了不是很好吗?还是你还在怨他?”
“我--”杜念秋开了口却说不下去,因为她的确早已不怨他了。十四年前她的确是恨,恨他的不信任,恨他如此残忍、如此决绝;但时间一久,在她心底深处那些恨却逐渐淡了,反而是那些甜蜜的日子清晰如昨。如果她对自己老实点,她就会承认自己其实是非常想念他的。
“其实他很在意你,只是不擅于表达。记不记得你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萧靖边买糕饼边说。
“嗯。”她点点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看一个女人看得那么专注。所以我才会把你买下来做他媳妇。他娶了你的那三个月,是我见过他表情最温和的时候。”
“骗人。”杜念秋不太相信的看着萧靖。那家伙只要看到她少穿一点就会凶得要死。不过……其它时候他倒真的还满好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