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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页

 

  懦弱是很丑陋的东西。他第一次在自己身上发现到它:在体内活生生地扭动着,让他像颗因小虫而枯萎腐烂的苹果。他可以将它藏起来,让任何人都看不到,包括他自己,但他办不到,在他做的每件事、每个决定里都可以看到它,它是他无法舍弃的一部分,就像他无法舍弃自己的过去一般。

  一个声音让他跳了起来,他突然迅速转过身。

  黛琳拖着他的铠甲从森林中走出来,将它丢在草地上,转身向他,表情紧绷,嘴唇抿成薄薄的一条线。“这是你的铠甲,英格兰佬,今天离开的时候记得带走。”

  “黛琳,我要跟你谈一谈。”他说道。

  她往后退,彷佛不能太靠近他。“我会带你到森林边缘。”她恍若没听到他说的话,接着转过身,再次进入树丛,拖出他最后一块锁子铠,然后又往回走,回来时丢了一根马刺在空地上。“我只能找到一根。”她走过他的身边。

  “黛琳……”他伸出手想碰触她。

  她避开他,举起手,彷佛想挡开。“不要!别再碰我!”然后她转过身,快步走开,几乎像是用跑的进入小屋里。

  黛琳绑好小猪,以免它跟着她跑,并喂笼子里的动物食物和水,接着走进里面的房间,直接走向角落里一个宽木板箱子,拉开闩子,打开箱盖。

  锈蚀的铁链发出机嘎的声音,显示她很少有理由或者欲望想要打开这只箱子。她弯腰移开一部分的旧衣服,下面是一个她发现马儿时,挂在它身上的皮鞍。

  黛琳从未用马鞍骑过它,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将这个马鞍放回它的身上,她碰碰上面光滑的棕色皮革,陈旧的暗色斑点是因为许多人乘坐而形成的。

  靠近鞍头的地力有几滴像是酒滴溅出所形成、更深颜色的污渍。射中马儿的威尔斯箭就是射在马鞍附近,她还记得几年以前自己将那些血迹擦拭干净的情形。

  她闭上眼睛,眼泪紧接着涌了出来。她将脸埋在手中,在箱子所在的角落里蹲坐下来,不停地啜泣着,直到自己再也流不出泪。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谁而哭:自己或是马儿,也不知道哪一件事让她更难过:失去那只她一直相信是属于自己的动物,或是自己几乎无知地将心给了一个无心可以回报的骑士。

  她揉揉眼睛和鼻子,站了起来,然后深呼吸,将沉重的马鞍从箱子里抬出来。她因为马鞍的重量蹒跚地前进,就像人们在生活的压力底下蹒跚前进。

  然后她将它丢到床上,并迅速地将手抽回,彷佛无法忍受继续碰到它。她回头阖上箱子,将绑在墙上的绳子从小猪身上解下来,绑到马鞍上面。

  过了一会儿,她走到外面,拉着马鞍走过小屋北边,朝溪边的那棵大树前进。她是故意选择这条路的,她不想看到洛杰。

  当她靠近溪边时,部分的身体被低矮湿润的树丛掩盖住时,她吹了声口哨。几分钟以后,马儿的蹄子踏过石桥的声音传了过来。它转过身,使她可以看到老鹰栖息在它直竖的两耳之间,轻松自在的模样,彷佛它生来就是属于那里的。

  她很快地帮马儿装上马具和缰绳,拉紧腹部的绳子,然后站直身子,正好老鹰嘎嘎叫着,从马儿头上跳到了她的头上,然后顺着头发滑下,吊在后面,前前后后、前前后后地摇摆着。她抓起一把头发,将它拉高到肩膀上,然后将手举到老鹰面前,让他栖息到手臂上。

  “来,老鹰,过来。”她看着它走到自己的手上。“你要留下来陪我吗?或者是离开,回到你原来的地方?”

  它嘎嘎叫着,拍动那双它从未用在飞行上的无用翅膀,左右摇晃着,发出嘎嘎咕咕的鸣叫声,彷佛在告诉她一些重要的话。

  黛琳总是和她的动物谈话,但只是因为它们是唯一她能用来打破身边那股死寂孤独感的对象。它们是她唯一的朋友,因为这是她唯一能交朋友的对象。它们是她见过、最接近生命的东西。

  树木和花朵没有心或灵魂。山上溪中的石头,或者是溪流本身都没有思考或是说话的能力。而动物有,她可以不停地对它们说话,它们也会发出回应的噪音,栖息在她手上、跟着她、陪她睡觉,或是回应她的口哨。

  但事实上,尽管那些不着边际的想像、希望和伪装,它们并不能理解她说的话,正如她也并不真的了解它们的想法。

  她看看马儿和已经跳回马鞍上,并在上面摇摇晃晃地走着的老鹰,然后弯腰拿起一个已经装满食物和水的布袋,将它挂上鞍头,拉着缰绳,带着马儿回到小屋前面。

  她带着马儿绕过屋角。洛杰已经穿上了铠甲站在那里,看起来更高更瘦,一点也不像那个亲吻过她、碰触她、并和她一同欢笑,让她的身体和理智燃烧殆尽的男人,只像是那个对她说谎、称呼她吾爱的那个男人。

  他正在扣一条宽腰带,抬起头,脸上从毫无表情变成皱眉。“你对那匹马做了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爬上马儿,低头看着洛杰。“跟我来,我会告诉你怎么走出林子。”他愈快离开,她愈快能做该做的事情,像是继续过寂寞的日子、在床上哭到再也没有一滴眼泪,并试着忘掉他曾经出现过。

  她用脚跟轻敲马儿,催促它前进,带着他走向最北的小径。她得弯下腰,避开低垂的树枝。她慢慢移动着,让安静地跟在后面走的洛杰能够跟上。她没有开口,也不曾回过头。

  当他们到达布洛肯森林北方的边缘时,已经是下午了。她可以看到远方的山脊和蓝色石圈所在的高原,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她停下马儿,然后下来,手缓慢地从它的腹部移上脖子,上面有着深刻的肌肉骨骼线条,精雕细琢有如在印证上帝创造自然的妙手。她的手抱着它光滑的脖子,脸颊摩挲着它上面有着白色印记的鼻子。

  当她将脸拉离时,她看着它大大的深遂眼睛,手摸着它的前额。

  再见。

  她转过身,手里拿着缰绳,递给洛杰。“将马儿带回给他原来的主人。”

  他彷佛会持续到永恒似地看着她,审视着她的脸,似乎这是他所必须做的最重要的事,像是在找寻隐藏在她表情里的真相,或是眼里的谎言。

  要站在原地、眼里没有一滴眼泪,是她这么久以来做过最困难的一件事,但她做到了。

  “我以为我们谈过条件,就我所记得的,在一根致命干草叉的威胁下,我必须承诺不把阿拉伯马带走。”

  “我当时不知道它是葛莱摩伯爵所有的。伯爵对我外婆一直很好,要是我带走他的一匹好马,我就成了忘恩负义的人。要是我早知道,很早以前就会把马儿还回去了。”

  “我不想没有跟你谈过就离开。你救了我一命。黛琳,我会永远欠你一份情。”

  她不想要他偿还欠她的恩情;她只想要他和她有相同的感觉,她希望有人爱她。

  但他爱的是一名叫伊丽的人。

  她看着他,耸耸肩。“你没有欠我什么,英格兰佬,我对你做的,跟我对任何受伤的动物会做的一样,一只鼬鼠或是一个英格兰佬,没有任何差别。”

  她的比喻奏效,因为他的表情因某种遭到否认的情绪而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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