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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页

 

  “英格兰佬!”她大叫道。“你觉得你会花多久时间?”

  她是笨蛋吗?他根本没有办法回答她。他迅速地绑上腰带——在她赶过来之前,然后转过身,一跛一跛地走回去。

  “喔。”这个简单的声音中充满了许多的意义。“你不能说话,对吧?”

  他只是瞪着她。

  “喔。”她又说了一次,用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的尴尬表情看着他。“那我不吵你了。”

  她终于转过身,走向石桥。

  在他走回去,做完整件事这整段时间里,都一直无声地埋怨着,恼怒自己怎么会碰上这一团混乱。

  小?他甚至比自己的手还大呢!而接下来几分钟的时间里,他就一直站在那里……往下看。

  黛琳笑着穿过草坪,因为马儿一直用鼻子推着她。这是每当天气如此晴朗时,他们就会玩的游戏:它像小狗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等她停下来,它就用鼻子撞撞她,把她推向前,然后摇摇头和鬃毛,仿佛在嘲弄她。

  很快地,它厌倦了这个游戏,走回去嚼食更具吸引力的长草。动物不像人,它们一次只需要一种东西,不会一次要所有的东西,除非情况需要。

  黛琳踏过草坪,足心感觉到草地的凉爽,接着开始摘取秋天的野花,当作桌子的装饰,怀里很快便塞满了蓝白色的剪秋罗、矢车菊、粉红和黄色的菊苣和仙人草。

  然后她转身看到了它们:一只雌鹿和它的双胞胎孩子。她认识它们,那两只小鹿是今年春天才出生的,现在长大了一点,腿也没那么细瘦了。她在草地上蹲下来保持不动。

  没有多久,母鹿便从树荫底下出来,向她走几步之后又停下来,不太确定该怎么做,就像久别重逢的家人或朋友会有的迟疑。

  黛琳拿出一枝矢车菊。两只小鹿从隐蔽处走了出来,双耳竖起,明亮的眼睛跟着母鹿。当它开始嚼食黛琳拿出来的花时,两只小鹿眼神变得急切,然后母鹿发出鸣叫声,召唤她的孩子。

  同时,黛琳伸手到旁边的篮于里,抓出一些刚刚捡的香甜莓果,然后伸出手,张开放着肥美醋栗的掌心。小鹿跟着母亲,很快地开始小口咬着果子。

  她笑了起来,一方面是因为痒,一方面是因为她喜欢看这些动物柔软的毛皮、精巧的五官、大大的棕眼和平静的外貌:这些似乎象徵了全世界的自然美。

  她在清新的草地上坐下,那些鹿收拢腿,毫不害怕地坐在旁边,其中一只小鹿轻呼一口气,把头靠在她的膝上。她抚摸着它好一会儿。

  然后她往后将身体伸直,双手平放在地上,脸朝向温暖的阳光,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直到她的脸颊变得温暖。然后母鹿突然跃起,两耳竖直往上看。

  黛琳随着鹿紧张的视线看过去。

  那个英格兰佬站在草坪另一端的森林边缘,手搭着一棵老榆树看着她,表情深不可测。

  她不知道他站在那里看了她多久。一部分的她想要转过头,假装他不在场,假装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彼此。但她办不到。

  他没有继续留在原地看她,而是转过身,一跛一跛地走回小屋,留给她满腹的悸动。她曾以为那是恐惧,但现在她知道那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一些她从未感觉过的东西。

  第七章

  洛杰错了。

  就算他没有看见草地上的那一幕,也应该知道的。他听说过有些人具有不可思议的能力,可以驯服鹿、鸟、马匹,甚至是大象和狮子。

  但他从未亲眼目睹。一只鹿把头靠在她的膝上?

  感觉到震惊而怪异,他回到小屋,里面的小小世界对他而言已经很熟悉了,但这次他走进去时,却带着另一种不同的观察角度。

  靠近一点看,他发现笼子里面的动物跟他一样,并不是俘虏。他站在最顶端一个笼子的正前方。

  里面那只獾是瞎的,从笼子的木栏里看向外面的混浊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平扁的黑鼻子抽动着,耳朵竖起。

  洛杰拾起因动物跑动而掉在笼子附近的一颗小莓子,用指尖顶着成熟的紫莓,递到獾的鼻子前。它静止了一秒钟,嗅了一下,突然抓起果子,塞进嘴里,只留下一滴亮紫色的汁液在洛杰的指尖上。

  他在衣服上擦擦手,然后观察着整面墙边被关着的动物。瞎眼獾的旁边是一只只剩下三只脚的垂耳兔,另一只兔子有一道横划过整个臀部的疤痕——铁制捕兽器留下的痕迹,不用花多少脑力也可以了解,这两只兔子发生了什么事。

  附近一个柳条笼子里的貂鼬,淡粉红色的皮肤尚有着深红色的斑点。事实上,他是靠头上几撮少得可怜的红毛,才判断出它是一只貂,毛的顶端正要转成白色,准备应付即将来临的冬雪。这只枯瘦、光秃秃的貂鼬没有半点毛渣,所以他知道她并没有像剃光他一样,剃掉它的毛。

  洛杰将重量靠在拐杖上,伸出手摸摸脸上和下巴的胡渣。感觉很奇怪,仿佛他一丝不挂地站在全世界人的眼前。自从青春期以后,他就没剃光过那把红胡子,只是为了要反驳父亲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过他嘴上无毛的事。

  胡子会长回来,要是洛杰想要。但也许他不要了,也许他想要用刮得干干净净的脸面对那个谋杀者,如此,他的脸——清清楚楚的五官——会是那个混蛋懦夫最后看到的东西。等洛杰解决掉他以后,那个想吊死他的人会带着洛杰的长相下地狱,到任何一个等着他的炼狱去。

  一个笼子摇晃着,让洛杰抬起视线。那个木门似乎松了,不过尚未松到让里面的狐狸溜出来。狐狸用黑色的爪子抓着门,偏着头看他,警觉的暗棕色眼睛左右摇摆着,洛杰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人的眼睛,而不是动物的。

  然后它试着转身,走向放在笼子角落的一小碟水,但那只狐狸只能拖着右腿,然后绊了一跤。它低下小小的头,对着地面,挫败地躺在原地。

  狐狸是森林里最敏捷的动物,不过这一只除外。因为它的一只后脚跛了,仿佛整只腿都没了骨头。

  而他这个骑士也不能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错误施加报复,就像这只狐狸无法冲过森林一般。他瘸了,像这些动物一样残废,只能靠一根榆木拐杖站着,声音比耳语大不了多少,被吊过的喉咙干涩而浮肿。

  吊。人们吊死盗贼、偷猎者和叛徒,而不是国王的骑士。

  这令人感到羞辱,而他想要嘶吼出心里的愤怒、挫败,还有更糟的……对发生在身上的事所感到的极度羞愧。

  他绷紧下巴,整个身体像是一只射中树干的箭身开始发抖。每个猎人都知道:箭会颤动,是因为射出的力量无法控制地在箭身上下流窜,这力量对箭已经毫无用处,因为它再也无法移动了,只能待在射中的地方。

  洛杰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站在原地,像箭一样固定着。他紧抓着拐杖,手完全失去了感觉,而自由的那只手收得比下巴还紧,也开始颤抖。

  很久以后,至于究竟是多久,他也不知道,因为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站在原地,除了愤怒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当这终于结束时,他筋疲力竭地坐倒在一张摇摆着的凳子上,环顾这间小屋,他目前唯一的庇护所。

  他还有其他选择:跛着脚回去葛莱摩,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做。现在的他太虚弱了,必须给自己更多的时间去思索,并让身体复原,拟订计划也需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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