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年轻小辈多半会因为见识不足而毛躁无知。
他们喜欢浮夸,喜欢吹牛皮装酷,所以吴越王从没在第一眼时就对哪个年轻人感觉到服气或钦佩的,但眼前这个年轻人,让他改观了。
他侃侃而谈,引经据典、条理分明,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论点,都让吴越王找不出能够反驳的地方。
吴越王不得不对这年轻人刮目相看,也不得不对他生出浓浓的惜才之心,暗暗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将他网罗在身边。
“劝课农桑、轻省徭赋、广筑湖堰,只是能让人民温饱无虞的基本手段,要懂得如何运用吴越国在地理环境上的优点。鼓励航海贸易,与他国互通有无,以吴越国最负盛名的绫、罗、缎、绮、西湖龙井,还有‘秘色窑’、‘金扣’等特色陶瓷器作为外贸后盾,大开门户,也好让钱财能够源源不绝地自动涌入。”
听完天骧游这一番话,吴越王不断地拍膝叫好。
“深得我心!这些想法其实孤王先前也曾有过,却都让朝中老臣给劝下了,他们认为外头时局太乱,只有锁国才是安民固本的好办法。”
天骧游哼气不苟同。
“有土斯有财?光靠面积不会增加的土地来积谷、来买卖交易又能有多大的发展空间?挣来挣去还不是同一国人的钱财在流通,行商外贸首重时机,凡事只要懂得洞悉先机、拔得头筹,将甲地多产的东西运到没有的乙地,便能以高出数倍的价格获取利润,这才是行商致富的不二窍门。
“例如闽国为了要做中原的生意,却因为通路遭吴国及南唐所阻,就干脆放弃陆路改走水路,从福州泛海到登州、莱州登陆,再转至汴京、洛阳、长安,每一次的交易都大得惊人,正所谓‘色类良多,价累千万’这才是生财之道。”
两人谈得投契,吴越王赶紧趁热提出想延揽天骧游入阁,成为殿前参知政事的提议,却失望地听见他毫不考虑地拒绝了。
“对不住!王,草民向来喜欢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所以才会宁可当旁人的顾问而不去实际操作,既然连当个富绅我都没兴趣了,又怎么会肯当官?”
眼见以官位揽贤不成,吴越王有些急了。
“可国家需才孔急呀!像你这样的人才不多奉献点心力给国家,那不是太可惜了吗?”
天骧游不以为然,“为国家奉献心力并非只有当官出仕一途吧?”
吴越王眯眸困惑,“你的意思是?”
天骧游微笑,“为国戮力,为君分忧乃臣民当尽之责,草民虽不愿意任官,却愿意为王策定通盘计画,环国一周,甚至是出使到邻国及北方中原,详细记载各地不同的风土物产,明列各地所缺所需,拟订出最适合吴越国未来发展的方向蓝图,以作为王及您的后代子孙们,百年施政的参考指标。”
“这个好!这个好!”
吴越王眼神发亮,却还是忍不住要狐疑开口。
“这个计画是不错,但你这样不求任何官职地为孤王、为吴越国效力,反而会让孤王觉得不好意思,甚至是不太妥当……”
就怕你只是一时兴起,纯粹视作了是游戏,因为没有报偿而不全力以赴,给了个破洞百出的全盘通计。愈想愈觉得不妥的吴越王,索性主动提出了建议。
“还是说,你宁可要金钱或土地的封赏?”
吴越王不笨,清楚这个世界上少有那种真的愿意无怨无悔无所求付出的傻子,尤其,眼前这还是一个睿智聪明的年轻人。
天骧游神色自若地摇了摇手,“不,草民并不奢求什么封赏,那些东西草民大可凭自己的本事去赚,但如果王真的有心想给予草民奖赏,那么草民只想要王在草民出发办事前,先给草民一块‘免责金牌’及一块‘索求金牌’。”
吴越王听了傻眼。
免责金牌和索求金牌?!那都是啥?免死金牌他倒曾听过,这小子怎么那么多鬼点子?
天骧游看出了他的疑惑,温笑着解释。
“‘免责金牌’是指有这块金牌的人,能够拥有犯错一次却不用接受任何罪责刑罚或怪罪的权力,‘索求金牌’则是指,拿着这块牌子的人拥有向吴越国臣民,索求一物的权力,两块牌子都代表着王您的亲口圣谕,只要是吴越国臣民,就必须遵从听命。”
吴越王搔搔头,虽说他还是听不太懂,也实在弄不清楚这年轻人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但……
呵呵!跟他所提出的交易条件来比较,别说是两块金牌了,就是两百块也是值得的。
就在吴越王眼神发亮正待开口时,突然砰地一声巨响,和“公主!公主!您没事吧?”的几声急唤,转移了谈话中的两人注意力。
只见立在殿堂后方的金龙屏风,已让人给硬生生扑倒在地,而趴在屏风上,让一堆宫娥、太监急着过来搀扶起的,正是吴越王最小的女儿——凤屏公芝。
在一片仓卒劝慰声中,原还舍不得离去的凤屏公主终于让人给劝走了,而被打断谈话的两个男人,则是各自调回视线。
吴越王脸上是一片羞赧,天骧游则是一副早已司空见惯的神情。
在稍稍平复情绪后,吴越王想起了刚刚两人说到哪里,这年轻人说他想跟他讨啥免责金牌及索求金牌的是吗?
从刚刚发生的事看来;凤屏这小丫头仿佛对这年轻人颇为倾心。
真希望将来这个年轻人,能够拿了索求金牌,来向自己索个公主当老婆,如此一来不但凤屏能开心,他的座下也能因此而多个经商奇才。
愈想愈觉得诸事圆满的吴越王,笑容可掬地开口——
“成交!”
第七章
原来,北国的冬夜竟是如此地寒冷漫长。
原来,那看似鹅毛般的飘雪一点也不像诗人笔下的浪漫。
它冰冷冻寒,它会濡湿你的衣裳,它会冻伤你的手掌、脖子、脸庞,以及所有裸露子外,没有对它设下防备的肌肤。
这个首次在北国度过的冬天,让天骧游这打小在温暖南方长大的孩子,吃了不少苦头。
但吃再多的苦也不怕,当你心头有着可供冲刺的目标,当你对于未来有着美好展望,当你心底有个始终惦记渴盼的倩影的时候。
天骧游已离家远行了四个多月,此刻人正在距离杭州城千里之遥的北方国度。
长时间的洽商旅行将他弄得既累且疲,常常在外头忙碌了一整天后,一回到客栈房里便倒头就睡,然后隔天天未亮又得爬起,因为还有新的事务在等着他。
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没睡好过,当然也没吃好过,因为吃什么都没滋味。
他一心只想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吴越王交代的任务完成,然后才好接着去做那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人生大事。
他这趟商旅之行,除了吴越王派给他的十多名帮手外,月出岗也派了几个家丁陪随着照料他的生活。
其实原先吴越王还想再多派点人手给他,却让他给拒绝了。拜托!又不是出来打仗,浩浩荡荡带那么多人干嘛?
至于月府的家丁,除了四喜是固定帮他打理生活起居的之外,其它几个则只是让他当成信差,用来送信给吴越王,报告最新的工作进度,以及送信到月府报平安。
他写过信给月出岗、给月夫人、给月皓明,至于月皎兮,他只写过一次,且还故意用着冷淡的口吻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