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很多年前发生的事了,我爹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幕友,连个官都谈不上,可是他一直很努力、一直想往上爬,因为他想给我们的家人更好的生活,对我和娘、弟弟子戊来说,爹就是撑起苏家的一片天。”沐香恍如跌进了往事里,美好的时光,无忧无虑的从前,让她连回忆都脸泛甜蜜,只是话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忽然变了。
“只是好景不常……我爹的上司,也就是那名将军,卷入了当年军队叛变的阴谋里,将军全家上下百余口性命满门抄斩,而我爹……为虎作伥,更是死有余辜,自从听到将军叛变的消息,我和娘天天都倚在老家的门口盼着,明知道希望渺茫,但我们还是盼我爹能平安脱逃回来,可……可到了最后,我们盼来的,却是一具冰冷、头不连身的尸体……”
想起来依旧是悲切难当,沐香无法自己地颤抖着。“你知道吗?我娘就这样崩溃了……她不吃、不喝,也不看我和弟弟一眼,就这样倒在床上绝食身亡,我和弟弟却什么也没办法做,村子里的人都说我们是杂种、是妖孽,留我们下来不会有好事,天天都有人来我们家丢石头,我和弟弟一步都不敢踏出屋子,饿了就啃之前留下来的生番薯,渴了只敢在半夜爬到井边喝水……那种日子,你能想像吗?”
玉莲不语,沐香又道:“后来,娘因为绝食过久,终于体力不支去世了,我跟弟弟都知道那个村子不能再留,便连夜逃到京城投靠亲戚,为了不让他们有太大的负担,为了能让我弟弟、我苏家的一脉香菸至少能平安长大,我选择了入宫当宫女,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减轻别人的负担,而且……待在宫里,我就能找到当年主导这件案子的官员……”
玉莲听明白了,脱口而出:“莫非……当年朝廷派来的主事者,是……王爷?”
其实不用沭香说,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玉莲一阵晕眩,没有办法开口,久久无法打破沉默,直到沐香望向她。
“夫人。”沐香看着玉莲,问道:“现在你已全盘了解了,我是一个只要存在,就会对王爷产生威胁的女子,你又要如何处置我?”
“怎么处置你?”玉莲忍下住要苦笑,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又如何插手别人的生与死?
“你还是将一切如实向王爷坦承,由他来决定该怎么做吧!”
“这是不可能的。”玉莲话刚说完,没想到就遭到沐香的否定。“沐香不想让王爷知道这件事,除非他自己想起来,如果他连我爹是谁都不知道,我爹的死对他来说又算什么……”
“那你呢?你的情感又算得什么?”玉莲反问:“我见你对王爷嘘寒问暖不是假的,难道身为一个女人对你而言不及报仇来得重要?”
“从母亲死去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中只剩下仇恨。”沭香苦道:“人在走路的时候总会踩过几只蚂蚁,对王爷来说,我爹的性命就等于那只蚂蚁,是不重要也跟他无关的,可是对我来说,那却是毁了我家的重大事件……他对我来说……是仇人……”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看着五莲深深地看着她,眼里有着悲怜与同情。
“我……”沐香突然笑了。“其实夫人跟我一样呢!我们都是被命运摆布的人,只是夫人较沭香,更加幸运罢了……”
更加幸运?
玉莲实在不懂沐香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而沐香也没打算再解释。
她可没那么好心,要她亲手解开玉莲舆承璿之间长久下来越缠越死的结,那她的苦恋又算得上什么?虽然她其实是不讨厌玉莲的,但立场的区分,却使她们今生今世永远不可能有和平共处的时候,何况她也做不到。
而且,她有更好的办法……
“夫人,该说的,沭香都已经说完了,如果您没有别的问题,那么现在,您能让沐香离开了吗?”
玉莲自然没有下放她走的理由,沭香于是徐徐起身,向玉莲福了福身子之后,转身向外走。
“沐香姑娘。”
沭香回过头。
玉莲仍旧坐在原位,双手端放在膝上,诚恳地道:“因为了解了你的苦衷,我更无法视若无睹,明天开始我会让一些人跟在你身边,防止你做出对王爷不利的事情,这点,希望你能谅解。”
“当然。”沐香露出灿烂微笑。“一切听凭夫人的吩咐。”
沐香离开了,随着门被带上的声音,玉莲陡然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她无神地瞧着沐香离去的方向,不知为何,沐香的笑容令她没来由地紧张起来,而即将发生什么事的预感,更让她的心怦怦直跳、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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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莲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沐香离开后不过一个时辰,隽王府内突然传来吵杂的巨响!
“失火了!失火了!”
彻夜里,向来宁静幽深的隽王府角落响起一阵此起彼落的呼喊,惊醒了所有的人,玉莲惊讶地冲出房外,远处火光冲天,将整栋屋宇照亮得如同白昼。
火焰在玉莲眼中跳动着,她喃喃自语:“这就是你要的结果?这就是你要的?”
火势吞噬了窗、攀柱上梁,穿破了屋瓦,四窜乱扭的火舌简直像庆典一样,这可怖却几至绚烂的一幕,恰恰正是沐香从来给她的一贯印象……
美丽,却又危险。
玉石俱焚,就是你要的?
正当玉莲怔怔地想着时,小翠从前方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夫人!不好了!失火了!”
她跑到玉莲身前,玉莲的目光仍一瞬下瞬地朝着失火处望。
“小翠,她怎么了?”
“她?”小翠愣了一下,但立即便想到玉莲说的人应该是沐香。“不晓得啊。”
“快去探看。”玉莲低声催促。“起火的地方离她的住处很近,不……应该就是在那里……”
小翠闻言,身子微微一耸,忙不迭地答应。
“奴婢立刻去!”
火场,焰光冲天,火势熊熊,所有的长工、奴仆通通都醒了,拿着可以盛水的容器便纷纷上前救火,一团混乱之下,小翠随手抓住了一个长工。
“张叔,房子里头有人吗?”
那叫张叔的男子一脸凄惨。“怎么没有?还有好几个丫头在里面睡着呢!救出来都没气儿了!”
小翠脸一变。“那……怎么起的火?”
“这我就不晓得了,你别妨碍我救火!火场里头还有人哪!要有什么事到花房前头去问吧!”
“花房前?”
“救出来的人都往那送了!大小姐你帮帮忙让让啊!”张叔丢下这么一句,便撇开小翠匆忙去了。
小翠急忙赶到花房,那里也是一堆人来来去去,慌乱地四处帮忙,而地上则躺了几个人,衣服都被烧得破破烂烂,有的身上已经铺了草席,有的仍旧昏迷下醒,一片痛哭失声中,小翠才看到沐香,她背靠在墙上,秀发凌乱、满脸脏污,正想趋前,一个人却突然自她身后抢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沐香身边。
那是王爷。
“为什么这么做?”黑夜里,身着玄色长袍、散着发的承璿,在火光映照下犹如一头贲起的鹰。
他的眼里燃烧着火炬,正望着这如谜一般的女子,他知道是她放的火,因为起火处正是沐香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