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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哑声道,「我们被困在当地将近一个月,情况越来越糟,大使馆自顾不暇,根本无法将我们弄出那个地方。刚好那时詹姆士认识的红十字会人员要运送物资到南方去,我们曾在那国家进出许多次,所以决定跟著红十字会的人从边境离开,冒险离境总比待在首都整天听著那些迫击炮和枪炮的声响,提心吊胆的等著坐以待毙要好。」

  亚当听到这里,颈上寒毛都竖了起来,他知道那件事,当时新闻有报导过那国家的紧张情势,他不敢相信年初时她竟然就在那里。

  「刚出发那几天,虽然曾遇到些问题,但情况还算好,军队并不会太刁难红十字会的人员,因为南方乾旱已久,乾旱造成饥荒,饥荒造成传染病和死亡,那个国家非常的贫困,无力解决问题,到最後几乎没有人愿意去到那里。」她低垂著螓首,看著自己的双手道:「我知道南方的情况相当严重,但一直到我真正到了那地方,才知道说严重还算好听,那里……」

  一滴泪落在她手背上,她语音哽咽地说:「如果人世间有地狱,那地方就是。」

  「我从小……」她咬著唇,抹去脸上滑落的泪水,难过的道:「我从十三岁拥有第一台相机起,就很喜欢照相,我到哪里都带著相机,我非常非常喜欢透过镜头看世界,它可以帮助我表达我的感受,记录下我所看到的一切事情,传达人事物带给我的感动,但是……当我站在那里……那个村落……」

  她话音一顿,几乎无法再说下去,只能用双手环抱著自己。

  亚当喉头一紧,沉默的将她揽入怀中。

  她靠进他怀中,哑声道:「那地方一片死寂,每个村落都悄无声息,没有鸡犬、没有牛羊,孩子饿得和皮包骨一样,有能力走的人,早就走了,留下来的,不是病了,就是饿得奄奄一息……我经过一栋屋子,有个孩子看著我……他只是坐在那里看著我,眼神空洞的让我害怕……我走进去,发现……」

  唐琳泣不成声,却仍断断续续的说下去。

  亚当没有阻止她,他知道她需要说出来。

  她闭上眼,泪流满面的说:「那孩子的母亲躺在一旁地上,身上发出恶臭,她……早就死了……她病死不知道多少天,却没人处理……」

  「詹姆士告诉我……我们应该要拍下那边的状况,多一篇报导,多多少少可以帮助他们。」她无力地摇著头,泪水不断滑落脸庞,「但是我……我办不到……我就是没有办法拿起相机,透过镜头去看那些又病又饿、骨瘦如柴的孩子……我没有办法看镜头,没有办法按下快门……我从那里逃走了,直到越过边境,我都没有再走下车过……」

  她无法再说下去,埋头在他怀里啜泣。

  他不知道该说什麽,只能拥著她,伸手到床头柜,拿来面纸给她,让她哭。

  外头的雨势渐渐停歇,趴在他腿上的乔可不知道她为什么流泪,一脸不安的抬头瞧著她,他知道自己的表情大概和那只狗一样,大概是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他迟疑了一下,伸出另一只手,学她一样揉揉那狗脑袋,代替唐琳安抚那只狗。

  它和家里那些杜宾犬不太一样,那身狗毛比他想像中要软,之前虽然必须带它去散步,但非不到必要,他绝对不靠近它,通常都是牵著狗链尽力离它一尺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只狗重新趴了下来,在他怀里的小女人,情绪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回来後,我曾经试著想再拿起相机,但每次一拿起它,我就会想到那些人,我没有办法再透过镜头去看。」她声音沙哑,凄然的说上我知道自己没办法再做相同的工作,没有多久,我就离职了……但我同样无法想像自己去做别的工作,我拿不起它,又放不下,有时我真的觉得自己像个废物一样。」

  亚当安静的听著地说话,这时才晓得为什麽她在年初时回来後,整个人会瘦成那样,又为什麽老是神情悲伤的盯著那张非洲的草原相片发愣,甚至从此不再去碰那周游列国的行李箱。

  她在那里失去了她的工作、她的热情,包括她灵魂中的某个部分。

  所以她的笑容变少了、她总是发愣、总是作恶梦,她也不再开心的庆视节日。

  「你觉得内疚吗?」他抚著她的肩头,开口问。

  「我……」她发红的眼眶又蓄满了泪。

  「他们的情况并不是你造成的。」他抬手用拇指抹去她滑落脸庞的泪水。「那不是你的错。」

  「但是……」

  她不安的张嘴,他的手指却停在她唇上,沉声道:「换做是其他人,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你不需要太过自责。何况相片虽然不是你拍的,你还是写了那篇文章不是吗?」

  「你怎麽……」她有些困惑,「晓得?」

  「我有订环球,我看过那篇报导。」他抚著她的脸,「它非常的令人动容,引起了相当多人的注意,我相信那个国家的情况,会慢慢开始好转的。」

  「真的?」

  「中国人有句话:『尽人事,听天命』。」将她揽人怀中,亚当缓缓沉声说:「我们是人,人本来就是不完美的,我们只能尽力去做。重要的是,你尽力了,那就够了。」

  唐琳一阵鼻酸,紧紧回抱著他,汲取他的力量和安慰,她好希望、好希望自己真的如他所说,有帮助到那个国家,和那些人……

  ***

  她睡著了,那只狗也是。

  亚当静静拥著她躺在床上,他没有尝试赶那只狗出去,他只是两眼视而不见的看著反映著楼下街灯昏黄光线的壁纸墙面。

  那篇文章是L.T写的。

  他当时还觉得奇怪,为什麽文章是L.T写的,相片却不是L.T拍的,L.T在环球发表的东西一向图文并茂,那篇报导却放了另一人拍的相片。

  他一向很欣赏L.T的东西,他知道L.T是女的,却没想到竟然是她。

  那篇报导的文章令人动容,写实的相片更是加深了那种感受,想到她曾身处於那样的状况下,他就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惊慌。

  说实在话,他该死的庆幸地平安回来了。

  她太过年轻,又投入太多,无法从工作中抽离自己的情感,才会没有办法而对那样残酷的真实。

  放在一旁桌上的笔记型电脑发出磁碟运转的声响,他回神,才想起自己写到一半的程式,方才那一阵折腾,他一时间忘了关上电脑。

  见她睡得热,他小心翼翼的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下来,悄无声息的下床,坐到椅子上将档案存档关机,一回头,看见那睡在床上的狗醒了过来,抬起头用乌黑发亮的大眼看著他,尾巴猛摇猛摇。

  他对它做了个手势,它听话的跳下床,乖乖的在他打开门之後,走了出去。

  亚当站在门口,才要关上门,却看见摆在电视柜旁边的纸箱。

  他握著门把,转身看向躺在床上熟睡的女人。

  她合上的双眼微微红肿,脸上仍有泪痕,即使在睡梦中,看来仍是哀伤不已。

  他微微迟疑了一下,走上前替她拉好被子,轻柔的将她脸上的发丝拨开,抹去她眼角的泪,才转身走出去,带上那扇门。

  来到客厅,他打开摆在电视柜旁的纸箱,里面的东西果然如他所想,他将那些东西一一拿了出来,坐在地上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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