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贴近之际,她脸颊微红,却只是说:「谢谢。」
「不用谢。」然后他拿起汤匙,开始一匙一匙地喂她喝药。「忍忍,药很苦。」早先,他已经尝过。
确实很苦。但不能不喝,她勉强自己喝下去。闭着气喝完苦药,这才问:「你怎么知道?」
他收好药碗,离开床边。
以为他不打算回答,她追问;「你怎么知道药很苦?」
卫齐岚怪异地清了清喉咙才说:「因为早先妳一直喝不下去。」他只好一口一口地喂她。
那么她后来是怎么喝下去的?意会到他的话背后的意思,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眼下这情况是这么地令人尴尬。
在他俩都对她的身分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曾经是她丈夫的男人。
尽管他体贴地没有当面戳破她的身分,但事实终归是事实。依稀,她想起他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她轻声问他:「你怎么跟大夫说的?」
这名大夫会大方到把一间房子借给他们住,可见得跟他颇有交情。他究竟在人前是怎么说的?会不会泄漏了她的身分……
「不要担心。」他端了一碗水给她润喉。「沈大夫不是个多话的人。」
「他知道……我是女儿身?」她声音略微颤抖地问。一定的,毕竟是大夫医治了她。他一定早就发现她是……
他很明白出她在忧心什么。「他只知道妳是我妻子。」
她猛抬起头来,差一点被水呛到。
他失笑,接过她手中的碗。「当我妻子真有这么不容易吗?潇君。」她倔强的表情使他万分无奈。
她讶异地沉吟了片刻。「我现在……不是秦潇君。」不再是了。
他摇摇头,更正地道:「不,妳现在是,离开这里以后才不是。我想在这十天之内,还不至于有人发现妳不在尚书府中的事情,所以这几天妳就先安心在这里静养吧。」
他使她说不出话来,只好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卫齐岚摇头笑了笑。「不要紧,妳在梦中已经说了不少,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所以妳不用说也没关系。」
她因此吓了一跳。「我、我说了些什么呀?」
他专注地看着她,斟酌地回答:「妳说了很多妳的抱负。」
「就这样?」她怀疑。
为了解除她的忧虑,他继续说:「妳还说了很多妳的计画。」
「还有吗?」
「还有,妳想沐浴吗?」
啊?「什么?」
「我在外头的炉灶上烧了一锅热水,如果妳想梳洗一下,我就去把水提进来。」
他说得那么自在平常,使她无法说不。特别是在他提议到沐浴这件事之后,她就注意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梳洗过了,她的身体和头发都有些黏腻感……这让她渴望起一桶干净的热水。
「好,我想梳洗。」她说。
他兀自微笑,转身去外头提水,仿佛为她准备一桶洗澡水,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似的。这使她突然有些不懂他了。在她昏睡的这几天当中,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吗?她蹙着眉回想着这几天来那混乱的记忆。
没多久,水来了,被倒在一个浅浅的大木盆里。
但是他没有离开,反而还逗留在屋里,像是打算协助她入浴。那使她心慌意乱。「你不走?」她暗示地问。
「我怕妳摔跤。」他说。
以她现在虚弱的程度,确实有可能。「那么等我真的摔跤了,你再来帮我。」
「我可以转过头去。」他说。还是不离开。
「你可以站到门外去等。」她毫不退让地说。即使曾为夫妻,但他们不过是有名无实的那一种。在分别那么多年以后,她不认为自己能逾越了那道分际。
「外头在下雪。」他说。
她从窗缝瞥了一眼屋外的雪景。心软了。「好吧,你转过身去。洗好了我会叫你。」
他点点头,转过身去。他屹立的站姿使小屋的屋顶看来更为低矮。
事实上,会坚持留在屋内,并非因为怕冷,而是担心她。然而他也不是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曾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这使得他们之间的所有接触,在她恢复清醒后,变得有一点令人难为情,仿佛是两个陌生的人同处一室。尽管如此,他就是无法礼貌地走开。总觉得一旦真的走开了,那种生分,会使他与她从此形同陌路。
她站在浴盆边,没有立刻宽衣入浴。在确定他不会转身后,她才缓缓地脱下身上唯一裹身的一件单衣。不敢去想是谁为她更衣的。
他出声时,她正好踏进澡盆中。澡盆很浅,根本遮不住什么东西。她吓了一跳。
但他没有回过头,只是说:「别让伤口碰到水。」
她松了一口气。「我晓得。」然后才开始小心地沐浴。不是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处境已经太过亲密。这个男人,若非是她的丈夫——曾经是她的丈夫——她能允许他在她梳洗时,站在三尺以外吗?
屋里有火盆暖着空气,因此并不冷。她想尽可能洗快一些,但是热水的蒸汽烘暖了她的脸,使她舒服地轻叹出声。而无力的手脚也只能缓慢地动作着。她因此洗得很慢。
他始终没有回过头,但敏锐的听觉却无法避免地听见了她的叹息声与细微的水声。从头到尾,他都得紧紧握住双拳,才能克制住自己勃发的情欲。过去他从来不曾寻求过女人的安慰,而被讥为「圣人」,他也曾真的以为自己不需要……再者,他已经有一名妻子等在家中……只是过去他不曾好好地看过她。
但现在,当下,就在他的背后,他的妻裸身沐浴,一种只属于夫与妻之间的亲昵感笼罩在屋舍中,任凭屋外大雪纷飞,都无法稍减他胸中的热。若不是爱上了这名性格刚烈坚毅的女子,或许他仍能心如止水吧。然而遇上了她,动了心,今后将如何才能掩饰住这份情动?为此,他失笑。是他心甘情愿放她去飞的,怎能再强求她回到他身边?
在天空中,她是一只自由的鹰,得以自由飞翔;在他身边,她只会是一名普通男人的妻。他舍不得不放手,却又因放手而心头作痛。
水声停息不久,她松松穿上衣服,站在他身后。「你可以转过来了。」她唤他,沐浴后的脸庞微红,看起来比先前稍有精神一些。
他转过身,看见她已经洗了发,一头没能完全扭干的头发正湿漉漉地滴着水。
「妳会着凉。」他大步走上前去,将她带到火炉边,坐在一张凳子上烤火,同时拿来一条长巾,开始擦拭她的长发。
他不自觉对待她的方式,宛如她是他的妻。虽然事实上,她是。
她发觉到了,并为此心慌意乱不已,但没有出声打扰他的动作。因为一旦说出,就难以闪避那被点破的事实。既然如此,还不如继续假装。
他为她擦干头发,让火烘干她的发丝,就在她舒服得差一点闭上眼睛,昏昏欲睡时,他取来一柄木梳,开始细心地梳理她的头发。
那让她想起一首少年时读过的诗。
夙昔不梳头,发丝披两肩……
她为此热泪盈眶。
为何是现在?在她已经不能满足于单纯的夫妻相守的现在?
仿佛了解她的思绪,他轻声唤她。「不要哭,我不会挡妳的路,但是现在请让我照顾妳,这是……我欠妳的……」
她眨去泪水,按住他的手。「你没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