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今天,来了很多人。
这是王晓希的脑海里,唯一能够完整组合出来的字句。她正端坐在教堂最前端的直立式钢琴前,穿着一袭不甚抢眼的淡绿色小礼服;脸色有些不寻常的惨白,目光无神地四处飘荡着,瘦弱的身形更是让人几乎忘记她的存在。
尤其是在今天这个大喜的场合里,众人的焦点全都集中在英俊挺拔的新郎官,以及娇艳动人的新娘子身上。他们一位是国际知名的钢琴家,另一位则是美国当红的华裔模特儿;而她,只是这场婚礼中不起眼的小角色,哪还能够吸引别人的目光呢?
平日的她,也是位惹人怜爱的女孩儿。
若有人能够注意到,她极力想掩饰的悲伤情绪,必定也会为她心疼与不舍。然而她的苍白却完全没被人发现——因为今天没有任何人的目光会放在她身上,他们全被这对众人眼中的天作之合所吸引。
今早才小心翼翼盘起的乌亮黑发,已经有几许发丝滑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了,但是王晓希并未多加理会,她只是平静地盯着眼前微微泛黄的键盘。
平静?
她不确定这样的辞汇,是否能够套用在她的身上。
若说她的灵魂早已被抽榨干……或许还会比较贴切一些。
自从得知他的喜讯那刻起,她便像具空壳,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唯一知道的,就是要笑——这是避免别人同情她的办法!
可能是些许自虐的心态吧!让她还能以这般平静的表情,接受此刻对她而言有如凌迟般的场景——他的婚礼。
流转的意识尚未抓回前,纤白手指已开始了结婚进行曲的弹奏——这是她连续好几天勤练出来的结果。让她可以完全不需要思考,下意识地演奏。
这可是他的结婚进行曲啊!这是他与另一个女人的婚礼……教她如何放入情感来弹奏这首乐曲?
反正,前来观礼的宾客们,也只会将欣羡的目光聚焦在这对新人身上,只要她别弹错音符,绝对不会有人往她这边望过来。
这般不起眼的她……
就算瞬间消失,或许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吧?
她倒还真宁愿自己能够消失,宁愿自己成为空气中的一小颗粒子,彻底远离这个她不愿再多待一秒的场合。
为什么无法当个活出自我的女人?为什么无法表达出心中千百个不愿?为何要这么的傻?为何还要装作不在乎这一切?
她很难过、好痛苦,她也还是非常、非常地在乎他!
她爱着他已经这么久了!即使在此刻,仍然无法克制自己不去爱他。
是他,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孤单一人;是他,令她觉得自己所拥有的,不只是悲惨的过去;是他……
她的一切,都是因为有他!曾经,是他丰富了她的生活,让悲伤的她从此有了希望。但此刻,她却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或许,她从来就没有真正拥有过什么,一切都只是她的自作多情。
她是孤独的,自始至终都是。
现下她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能够背对着这对新人。
用不着知道新郎的脸上,是否挂着春风得意的笑容;也不会看到当他面对着新娘时,所表现出的深情与温柔;更不必知道,新娘是否娇羞地含情脉脉望着他。
他们是人人称羡的一对,是从此将过着幸福生活的公主与王子。
而她……又算是什么呢?在他的眼中,自己到底算什么?
为何是她?为何是她……禹凡,为何你娶的是她?
自己,为何终究还是孤单一人?
第一章
一年半后
「喀啦」一声,门开了。一个身着红色格子毛衣、黑色长裙的身影缓缓走进屋内,从窗口射入的夕阳照着她的脸,同时将她瘦弱的身影映在缓缓合起的门板上。
及腰长发整齐地编成一束,伏贴地垂在身后,看起来既温驯又柔和。
身为屋子的主人的她,有张秀气的脸,和一双极为温柔的眼睛。虽然脸上的淡妆稍微遮掩住,但仍感觉得出她的忧郁及苍白。
王晓希将一迭刚从信箱拿出来的信件,轻放在门边的小几上。半提起裙,弯腰脱下了脚上的深褐色短靴,随后将那迭信件拿在手里,赤着脚踏进客厅。
这几天有寒流,外头的天气严寒,但客厅里因为有日头西晒,大理石的地板仍是暖的。
否则以她这种常常着凉的虚弱体质来看,非又感冒不可了。
她半躺在长沙发上,翻看着一封封信件,大多是些没意义的广告……
突然,一个银白色信封映入她的眼帘。
这突如其来的熟悉信封,撞入她毫无防备的心底,王晓希一时半刻还无法反应过来,只能拿着它,呆愣地瞪着它直瞧。
这东西,硬是将她假意忘记、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伤,血淋淋地挖了出来。
她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在那即将流倾而出的泪水中,溢满了凄楚、委屈……以及不愿意却又不得不接受的悲哀。
她颤着手迟疑着,但还是将它打开了。
那里头,如她所预期的,是两张钢琴演奏会的门票,时间是下个月的十三日,她的生日。
而演出者,当然是他——路禹凡。
她有些恼怒地吐了口气,怨恨着这一切,包括自己的懦弱。
抬手将它往一旁废纸箱的地方递去,但她的手却在那上头顿住了,王晓希抿着唇,似乎想起了许多不希望想起的事情。
心一横,还是放开手,任其飘落。
然后,王晓希起身进房,留下拆过以及没拆过的信件,无言地躺在地上或沙发上,不想理会。
她靠着房门站着,咬着唇、仰着头,极力强忍不让眼泪留下来,但胸口的闷痛却没有办法克制地往外扩散。
无数个「为什么」在她的脑海里与他的名字交错。
她无力地将自己摔到床上,手背抵着额头,呆望着米白色的天花板。
嗯,就是这样,什么也不要去想……
然而,当她正庆幸自己平静下来的同时,两道温热的液体却缓缓滑过脸颊,将她所有的情绪表露无遗!
王晓希环抱住身子,突然觉得,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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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男子伫立在房间外的阳台上,双手支着深褐色雕琢精细的栏杆,微长的头发束成一束,看起来帅气而潇洒,与他身为艺术家应有的气质十分符合。
只是他原本也该具备的意气风发,如今却荡然无存,只留着最初一丝不愿屈服的高傲,从他那双专注且锐利的眼神中透露出来。
他眺望眼前繁荣的街景——纽约的忙绿、纽约的繁荣、纽约的希望……于他,却无可看的价值。并不是腻了,而是,这里本就不应该是他停留的地方。
这里,不是他的家。
是啊,这儿不是他的家,他却在这样的地方待上了这么多年。
他本就不是个崇洋媚外的人,对于西方社会,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十分排斥过,尤其是美国,他一直认为那是个没有文化的国度。
这样的价值观,如今又回到了他的脑海里,但过去这五年来,在美国的日子竟使他失去原本的坚持,渐渐失去了自我。
真是荒唐啊!那段日子。他有些鄙夷地冷哼了一声。
自己怎么搞到这种地步呢?自己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是……叛逆吧?最能一以贯之的说法。
他的叛逆,当然还包括这一年半的产物——他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