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维惊愕而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他花了同样多的时间去消化她的反应。
“怎么样?”她催促,“你到底是无名小卒或是享誉国际?”
又诧异了片刻后,墨维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嘴角。“那很重要吗?”
“我想那不是很重要的,”她低语呢喃并悄悄抬起手去碰触那张曾经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此刻却荡漾着若有似无笑意的嘴。“重要的是你是否在我身边。”
他喟叹,翩然感觉他的手指轻触她的嘴唇,在最隐密的地方激起无数的震颤与渴望,他凝视她的双眼热切得令她感动得差点哭出来。他的手轻抚着她的脸颊,感受片刻它的柔软细致后才放手。然后他后退一步,她的视线与他的交缠,深陷在他眸中危险而奔腾不息的暗潮中。
“我在十二岁时杀了第一个人。”他口气中有着赤裸裸的自我厌恶。
“十二岁,大约像温家的小弟一样大。”
他充满痛苦愤怒回忆的眼睛直直射人她眼里、剌入她的心,她的心因他的自鄙而哀伤,她迫切地想抹去他眼中的痛苦、抚平墨维眉宇间的皱褶,但是翩然明白现在她只适合做个忠诚的聆听者。
沐浴在她眼中那陌生的体谅及毫不质疑的接受,还有那浓郁得化不开的爱意缓缓传送过来的温暖,墨维可以感觉得到心中那道牢不可破的冰墙在崩塌、在融化。突然间,他意识到这便是他多年来一直在寻觅的,它不是自由,而是某种难以捉摸却又深刻得足以洗涤他内心污秽的感受。
他强迫自己再后退一步,摆脱此刻的亲匿。翩然了解,于是她也退后数步坐下来,默默地等待他继续吐露他不堪回首的过去。
“七岁时,我从孤儿院中逃出来。如果我不逃,我的下场不是饿死、冷死,就是活活被打死,所以我偕同八个院童一起逃跑。
有两个被追回去了,我和另外六个院童一起过了三个多月又偷又骗的日子。
然后,我们遇到了他——-孤狼,一个退休杀手,他把我们一起带回去,开始我们另一段艰辛的日子。
那时我才了解到,孤儿院里那些残酷的童年对我日后的遭遇反而是很好的磨练,我从中学会了如何掩饰真实感受、如何不在永无止境的学习与严酷的训练下崩溃,这正是我能继续生存下来的原因。
而另一个重要的生存条件便是绝对的冷酷、彻底的无情,这一点我倒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做到了。这真的很容易,因为我根本不了解何谓温情。”他冷笑。
“大部分的人都以为只要敢杀人就可以成为杀手了,或许是可以,但是只拥有杀人胆量的杀手很容易便会成为停尸间的另一具尸体。
我们没有去过任何一间学校,没有上过任何一种正式课程,但是我们的学识比任何专家都要专精。孤狼告诉我扪,要做一个顶尖杀手,丰富的学养是最基本的需要。
历史、地理、物理、化学、医学、语言、电子、建筑、机械……甚至烹饪,举凡你说得出来的,我们都逃不掉。从最简单的小匕首到所有各种最尖端的武器,我们也都要有最深刻的了解和最快速的制造能力。
世界上各国的情报掮客,黑、白两道的详细资料,武器供应商,甚至其他杀手的状况、恐怖组织、游击队,所有杀手可能接触到的,我们都有最清楚、最详尽的资料。
当然,在学识教育的同时,我扪也同步进行各种武技及体能的训练。
我们每一天的睡眠时间只有四个小时,三餐饮食、洗浴时间加起来不过一个钟头,三餐之间各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我们的生活紧密的令人难以置信,常常有人吃饭吃着吃着就睡着了,脸孔就掉落在自己的饭菜里,那情形实在又可笑又可悲。”
他苦涩地笑笑。
“孤狼的家、或者该说是我们的住处是位在只有直升机才能到达的高崖,一个即使想逃也逃不出去的绝地。所以不管我们有多苦,依然只能像机器人一样没有自我、没有思想的听命行动。
当我们十二岁时,我们每一个人就被要求能够闯入任何一个防备最精密的电脑系统。
在这个科技时代里,几乎所有的情报都可以从电脑中攫取,只要有足够又精密的情报,便能将杀手在执行任务时的危险减至最低。
因为,以孤狼的声名,他接受的任务一般都是有相当程度的困难性,而且通常我们的标靶,也都有一定的知名度且是普通杀手无法得手的。
不管能力够不够,这时我们就得开始出任务了。我是七个人里头年龄最小的一个,所以我是最迟才被命令出去行动的,有一个同伴在出第一次任务时就失手而牺牲了,我们都被吓死了,可是我们没有权利说不。
只要没死,我们的生活就得照样继续着,有任务时就轮流出任务,没有工作时依然有持续不断的教育和训练等待着我们,因为孤狼要求我们随时都要保持最颠峰状态,直到有一天……”
墨维停下来自我解嘲地哼了哼。
“直到有一天,我的名声开始传播开来,因为我完美的终结标靶方式,因为我从不失误,因为我都以最短的时间完成任务。越来越多的雇主指定我的‘服务’,我的价码也越来越高。到了二十岁,在孤狼指定外出独立的时候,我已是相当有名气的高手了。”
墨维疲惫地揉揉太阳穴。
“孤狼说:要经历各种生活上的磨难,才能随时保持警觉慎重的态度。
所以每个人一满二十岁就得滚出去自力更生。
那实在不容易,虽然我有身分证明,也有最丰富的知识涵养,却没有任何学历证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认识的人都没半个,除了身上的一套衣服,我连一毛钱也没有,所以,世界有名的杀手居然饿了两天之后才找到第一份工作——-搬运工,真的很可笑,不是吗?”墨维嘲讽着说道。
翩然沉静严肃地望着他不发一语。
“我知道我的同伴们有的人直接去做打手或保镖,能够学以致用兼填饱三餐,日子也可以舒舒适适地过。但是我不想,我杀的人已经够多了,实在不需要再多几个来点缀,既然没有学历,我能做的就只有不要求学历的劳力工作了。其实那也不错,至少我很平静。”
他转头望向窗外。
“我想你心里一定会有疑问,为什么我不在那时候乘机脱离孤狼呢?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不是吗?答案很简单,那时候我是很厉害没错,但还是没有他那么厉害。我知道自己绝对逃不过他的追踪,而逃跑被抓回之后的结果是什么,我一点也没有兴趣知道,我只要知道那绝对不会很愉快就够了。
当然,随着时日的逝去,我也更厉害了,或许我早已经不需要怕他了。
但是……”他蹙眉深思。
“也许是麻痹了,甚至是习惯了,也可能是我觉得欠他的,他把我们养大了不是吗?
虽然日子过得很艰辛,至少不愁三餐,他也从不打我们,或许会责骂,但是他自有一套惩罚方式。而且他也教会我们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还有一技之长,尽管这个技能并不是我想要的,但是,至少就这两点上来说,我算是欠他的。
所以,我一直没有脱离他,依然听命执行任务。我不知道人情债要还多少才算还清,我只能顺着这条布满鲜血的路一直走下去,麻痹的生活在这世界上,没有心、没有灵魂,只有一具空洞的躯壳像行尸走肉般生存着,直到有人喊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