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已经被捡回袋里了,一颗一颗,错落地挤在两条长长的法国面包中。今天买的苹果色泽偏紫,只剩七颗。她伸手入袋,拿出一颗,静静瞧着,想起那男人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啃苹果时,像个野蛮人。兄长为什么有这样的朋友?他的眼睛黑如磁铁——没错,是磁铁,会吸人。她不知道他是谁,他真的把她吓到了。
眼帘低垂,双手裹捧着苹果,移至唇前,她颤巍巍地咬下一小口。味道有点酸涩,但很香,感觉就像甜的。她咀嚼着,皓齿又往果肉里嵌,再咬一口,这次,是一大口,汁液都喷到她鼻尖了,唇边也是一圈鲜润湿泽。
舔舔红唇,眼睛直视墙镜里的女孩,欧阳若苏觉得她与兄长的朋友一样野蛮——好野蛮!
她抹抹嘴,抱起购物袋,挡住大半脸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只得赶快将眼光自镜中两颊晕红的女孩身上转开,迅速离开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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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不在,晚餐轻便些。欧阳若苏给自己弄了熏鲑鱼卷酸豆洋葱的开胃菜和墨鱼面,吃不到一半,已觉得饱足。她实在吃太多苹果了,今晚是她第一次那么粗鲁地吃苹果——一整颗、一整颗地啃。她把剩余的苹果都咬上至少一口,也不明白自己干么这样做,兄长如果知道,一定会很生气——这实在不是一个淑女该有的行为。
欧阳若苏放下餐叉,喝喝水,取口布擦嘴,离座关熄餐桌上方的花苞小吊灯。好静谧,墙角落地钟滴答摆的声响,格外清晰。她端起没吃完的餐食,往饭厅外走,将没吃完的餐食收到厨房,置于珐琅陶砖搭砌的流理台面。稍早,从客厅收来的水晶烟灰缸也放在洗涤槽,她还没把里头的苹果残核倒掉呢。如果放到明天,一定会引来果蝇。这个地方比较温暖,经常有虫子飞舞;夜晚会听见虫鸣,不像他们之前住的地方,冷得寂静。
波涛声柔柔软软,像一条拂过流理台窗外的泰丝,欧阳若苏探手横过洗涤槽,扳扣锁,推开窗板,迎纳后院夜色——她和兄长住的这区,是沙滩与岩岸交弧的海岬阶地,前门有条临海大道,后门是一片连接沙滩的开放型庭院——海就在草坡延伸的不远处翻卷贝壳沙滩,浪潮反射月光酿了一片透澈淡金,恍若可在空气中嗅出诱人的香槟味儿。
醉了。欧阳若苏脑中缠绕着不该有的字眼,唇瓣弯了弯,柔荑摸着洗涤槽里的烟灰缸,准备清洗,一会儿,却将那个占据Medusa脸庞的果核拿起,转身走向厨房通往后院的落地门。
门外,很清新,夜露初凝,她踩着嫩绿鲜沃的草地,走到后院中心点,蹲下身,白皙双手把土壤掘出个洞来,埋入果核,抚平地表。她不知道这么做行不行,但她希望可以萌芽,长树,结出苹果。
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异想天开,她在做什么?满手泥土,她果真变野了。恍惚间,门铃声催唤她回屋内。
那响声很有分际,总会中断五秒,再响起,持续了三次——应该是兄长。有人在家,兄长一定不自己开门。她先洗净手,擦干,才走出厨房,往玄关门前,直接解锁开门。
“好久不见。”门厅站着与兄长神似的男人——一样有张气质尊贵的俊脸、一样有英挺优雅的身形——可不是兄长。
欧阳若苏望着他,好生意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她认识他。在那个家族里,他还算亲近、友善他们兄妹。
“我可以进去打扰吗?”他穿着成套西装,打了领带,言谈客气,礼貌地欠身,标准绅士举止。
欧阳若苏定定神,说;“哥哥他不在——”
“我等他回来。”男人明显坚持,迳自进屋,脱下西装外套,左右看了看。“没有佣人?”语气似有惊讶。
欧阳若苏杵在门边,美眸仍瞅着男人,好一段时间过去,她才别开脸,往门外走,不顾虑男人进占家门。
她得去找兄长。男人远道而来,不是她能处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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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分到那片海域,兄长便与家族断绝沟通。
那哪是海,不过是一片冰——孤立他们兄妹的冰。兄长说,那个家族将他们“边缘化”,排挤他们,不让他们立足。
兄长带着她搬离看不见海的寒冷区域,在同样寒冷但看得见海的地带,住了一段时日。四年前,在要前往义大利的途中,辗转搬来这儿——看得见海且温暖的地方——加汀岛。
在这里,即使过了午夜出门,也不需穿上厚重御寒衣物。裙摆在凉冷不刺寒的海风中翻扬,翻上膝盖,露出两截纤长、白皙的小腿,欧阳若苏已经走晃了近四个小时。她根本不知道兄长会去哪儿,是不是和那个野蛮的友人在一起?假若他们在一起,应该会去哪儿?她没个主意,只好碰运气逛逛,前去越夜越热闹的“帆船手码头”寻找兄长身影。
行人在扶桑花夹道的石阶巷弄钻动,往上走是临海大道住宅区,往下走正可通达帆船手码头。这岛上有很多帆船玩家,他们白天可能是船厂里的普通船匠,晚上则是夜航高手,齐聚俱乐部,整装待发,到外海夜潜,或至邻近岛屿——只为一杯海岛农场风味的新酒。
那男人应该就是这种不羁随兴的逍遥调调儿!欧阳若苏顿了一下,赫然觉得自己是在找那个男人,不是找兄长。她目光迷离闪忽,猛又清亮专注,回过神,人已站在俱乐部林立的帆船手码头,探询消息。
“啊!你说的是杜瀇啦!”
欧阳若苏不清楚自己问了什么。一位穿着连身工作服的男子正在对她说;“那家伙喜欢女人,没女人会死,怎么可能浪费难得上岸的良宵,跟男人耗在一起呢……”男子大笑起来,惹得其它人的围观。
“你要找他啊……”男子边笑边往下说;“我刚刚是有在‘never down to earth’看见他啦,不过,才几秒钟而已,他带着一个标致女郎——喔,不不,那女的比你差多了——”
欧阳若苏一脸窘红,转身,拨开人群屏障,快步走开。
“喂、喂……美丽的小姐,等等,我还没说完呀……”男子在后头叫道,伴随着脚步杂沓。
欧阳若苏更加走快,跑了起来。她是来找兄长的,不是找那个叫“杜瀇”的男人。她才不想听他喜欢多少女人,带什么女郎——这些与她无关,她是来找兄长的!她越跑越快,不知不觉,竟到了码头连接沙滩的木梯。她停脚,喘着气,眺望一无人影的洁白沙滩。
棱边上,树丛蜿蜒,围锁拔地高耸的海崖,欧阳若苏往下走,将帆船手码头的喧哗抛远。
只有月光,与她同行——听夜海缠绵地推涌,她捋捋裙摆,落坐起阶板,平顺气息。她想,她今晚找不到兄长了——或许,兄长已经返家,并且发现她出门未归,等她回家,兄长会训斥她一顿,生气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野这么晚。她今天的确该骂,她乱想太多事、太多不该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