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色还早,所以多是卖早点的摊贩,相形之下,那张刚刚在街角撑开的小桌子,和一面大大的,写着“圣都小神算子”的招幡就显得格外抢眼。
这边馄饨摊的老板娘宋嫂笑着招呼卜算摊上正在布置的年轻人,“小贺啊,吃了早点没有?到这边来喝碗馄饨吧。”
那名年轻人侧过脸来,笑容灿烂,“谢谢宋嫂,不用了,我早上已经喝过面汤了。”
“哎呀呀,面汤怎么能和馄饨相比?”宋嫂的丈夫宋伯跑过来拉住小贺往自己的摊子上走,“还没来得及谢你呢,昨天你帮我算出来钱袋掉在床底下,我回去一找居然真的是在那里,这十来天赚的钱都在那个钱袋子里,要是丢了,我这个老婆子非要和我拼命不可。”
宋嫂白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钱袋子向来都是放在米缸的底下,为什么你会把它丢到床底下去?”
听这夫妻两人斗嘴之时,居然把家里的私密之事都口无遮拦地往外倒,小贺偷偷笑了笑,忙插话阻拦,“宋伯宋嫂,这不过是件小事嘛,我摆摊的时候你们对我多有照顾,我不过帮了个小忙而已。你们赚钱也不容易,我总不好天天白吃你们的馄饨。”
“一碗馄饨才值几个钱,别客气啦!”宋嫂说话间已经利落地盛出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来,摆上汤勺,“趁热快吃,这头一锅的馄饨馅儿是我昨天晚上特地给你包的,肉多菜少,好吃得很呢!”
小贺微笑着刚伸手去握勺柄,却闻不远处有快马跑来的声音,接着听到一人大喝,“你这个臭小子!别跑!”
是在叫他吗?他仰起脸,丝毫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而马上那名大汉已经跳下来一把抓住他的前襟,怒气冲冲地喊,“你这个江湖骗子!昨天骗我说我家会破财,害我在仓库门口守了一夜,这么冷的天,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结果我守到天亮也没看到半个贼影!”
旁边的宋伯宋嫂见这名大汉气势逼人,吓得往旁边躲了躲,却见小贺依然神闲气定地说道;“您大概听错了,我是说您会破财消灾。这本来是件好事,但是您偏偏不肯听劝,连夜守着仓库,那些本来准备下手的毛贼当然也不敢来了。”
大汉冷笑道;“哼!满口的胡说八道!既然是破财,自然就是灾事,我要是让贼偷了钱去,那就是招来大大的灾!”
小贺微微摇头,“错了,如果昨晚您坐视家里失盗,今日一早您就应该忙于查盗,然后去西城那边到官府报案。结果现在您忙着和我算账,跑到东城来,真的大祸就在眼前,而且还是一场牢狱之灾,这比起家里失盗,您觉得哪个灾祸更大?”
大汉死也不信他的话,只当他是在为自己辩白,“什么‘圣都小神算子’,全是欺名盗世,今天我非砸了你这个摊子不可,免得你再去害人!”
大汉当真一边说着一脚就踹上旁边的木桌,宋伯宋嫂看得心惊胆战,急忙对小贺使眼色,宋伯还在旁劝说;“快去和这位爷道个歉,把卜金还给人家,就说是你失手算错了。”
“无妨。”小贺面带微笑,“这点桌椅板凳也不值钱,我正好想换套新的,又不想自己花钱,这人若赶着要送钱给我,我岂有不收的道理?”
宋伯宋嫂听不懂他的话,但是知道这小子向来有点鬼花样,而且在这里摆摊的两、三年内从未失算过,按理说这次不应该会失手才对啊!
如果小贺算得都对,那现在这砸得起劲的大爷,一会儿会有什么牢狱之灾呢?
大家正在旁观,那大汉一掌扫翻了桌子上的签筒,签筒飞出打中了大汉骑来的马,那匹马长嘶一声,像是受了惊,竟然不受控制地疯狂跑向街的那一头。
正在此时,小街的另一头有一队人马正静静地走向这边,大概是因为怕清晨扰民,所以这队人马虽是官家装扮,但并没有鸣锣开道。
只是宋伯宋嫂一眼就看到人马中飞扬的旗帜,不由得同时呼喊出声,“哎呀,糟了!”
的确是很糟。因为那面旗帜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令狐”两个字。常在这里摆摊的人都知道,这是令狐丞相要上朝了。
眼见那匹马笔直地朝着丞相队伍冲过去,队伍之首的护卫也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高喊一声,“保护丞相!”接着飞身而起,稳稳地落在惊马的背上,喝斥了几声,将那匹马硬生生拉停在小街一旁。
宋伯宋嫂才刚呼出口气,又听到那边有人喊道;“谁的马?竟敢冲撞丞相的队伍?”
这一声喝问,让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大汉吓得脸色蜡黄,双脚定在原地竟然不敢过去。
小贺还是那样淡淡地笑着,“怎样?我说你今天要有牢狱之灾吧?”他叹了口气,“唉,冲撞朝廷大官的罪名可是不轻呢!”
那名大汉和宋伯宋嫂立刻明白过来。原来他之前所说的牢狱之灾,指的竟然是这件事?!
宋伯宋嫂当然是叹服于小贺的占卜灵验,那大汉可是被吓得掉了魂,脑子一片空白,眼睁睁地看着丞相府的侍卫过来问道;“那匹马是你的?”
“是,哦不是。”大汉已经语无伦次。
小贺在旁边笑眯眯地说;“是这位大爷的马,他刚才忙着砸我的摊子,没想到惊了马,冲撞了丞相的队伍。”
“砸你的摊子?”侍卫很困惑地看着旁边已经七零八落的占卜摊,说;“你们两个都和我去见丞相。”
大汉和小贺一起被带到马队的前面,侍卫总长单膝跪地,“丞相,刚才是一名草民的马惊了。”
令狐笑在马车内幽然开口,“马的主人找到了?”
“是,就在跟前,他正在和一个小伙子发生口角,打翻了小伙子的摊位,所以惊了马。”
他平淡地说;“当街打架,主人管制不当而惊马,在我圣朝律令中,此案如有伤及人物,要照价赔偿受损人财物,马主要受杖责四十,下狱十天;冲撞朝廷大官之罪还应罚杖责两百,下狱一个月。你叫人把马主带到兵部去处理吧。”
“是。”侍卫总长伸手去拉大汉的肩头,那大汉连忙伏地叩首,“丞相饶命,丞相饶命,小的不是故意和丞相为难,是昨天这小子给我算命,说我家中有灾,因他算得不准,害小的白白花了卜金,小的今天早上是来找他算账的,万万没想到会冲撞到丞相大人您啊,求大人怜悯,小的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母和妻儿。”
令狐笑沉声道;“你难道不知道人命系于天?怎可胡乱相信街头术士之言,招来这一场祸事也是你咎由自取。”
小贺此时也插嘴说;“丞相主事公正严明,不愧是我圣朝的中流砥柱,肱股之臣。”
听到他拍马屁,令狐笑的声音中并无半点喜色,话锋一转,问到他,“本朝向来明令禁止巫师术士招摇撞骗,既然你的占卜不灵,从今日起你的摊子撤掉,再也不许替人算命拿钱。”
他一听变了脸色,忙道;“丞相大人,千万别误听了他的话。小人昨天给他占卜,算的是他将要破财消灾,他不把话听明白,只怕破财,就去守了自家的仓库一夜,结果贼没敢下手,他就跑来怪我,砸我的摊子,这才惊了马,冲了您。”
“原来是这样的‘破财消灾’。”令狐笑玩味着这四个字,“你的卦还算得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