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再见面,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忘记了对方。
如果说导致陆秀廷时常想起梅蕊的原因是她总冤枉他、还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的话,那么梅蕊经常想起他的原因则是他的好脾气。
虽然恼他,但梅蕊心中明白,那个被她骂过多次的男人其实并非浪荡子,也不是无礼之徒。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哪个男人能有像他那样的好脾气?
在与他的几次见面中,她从来没见过他发怒。无论她如何骂他,他总是语调不变,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即使在说那些听在她耳里分明就是冷嘲热讽的话时,他的脸部表情依然平静,声调仍然和缓。
他究竟是什么人?难道是读书人?她暗自猜想,因为在她看来,只有修养好德性高的读书人才会有那么好的涵养,可是他的扮相和行为又不像行事拘谨木讷的读书人。
这些无解的问题困扰着她,让她时常身不由己地想起他,想起跟他相遇时的点点滴滴,并发现自己在这样的回忆中获得了很多的快乐。
这可不行!这个男人让她没有安全感,跟他在一起,自己总是处于劣势,这不是她乐意见到的情形,所以她警告自己以后不能再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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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谁又能料到,如今自己从数十名求亲者中挑选的夫君,居然会是这个与她有过数次不愉快经历的「粗鲁小子」加「无赖」!
更让她吃惊的是,他居然是声名显赫的陆氏四公子!
睨了眼站在桌边的他,她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百味杂陈。难道自己与他的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牵连是天意?他与她是命中注定的姻缘?
今天的他比前几次相见时更显英俊,穿着打扮也气派讲究了许多。短褂宽口裤换成了时髦的青色小袖圆领长衫,头戴四方平定巾,白净的脸上秀眉轻扬,鼻梁高挺垂直,精明透亮的眼眸闪闪发光,唇边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显得意气洒脱。
如今,对他的这份淡定和自信,梅蕊是全然理解了。出生于陆氏那样的家庭,自幼耳濡目染,必定是气质优雅、心胸开阔之士。
知道了他是谁,她并没有觉得高兴,反而觉得很受伤。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告诉她他的身世,也没有试图纠正她对他的误解——当然,她也没问过——可是就算没问,他也不该在她骂他是无赖时,仍不作任何解释,还让她一直误会他,并表现得像个没教养的女人!
正因为这种受骗感,她觉得自己无法接受他,否则她还有什么尊严?
可是,爹爹已当众宣布他为「贤婿」,如果不嫁给他,她将让爹娘失望,让梅花山庄失信。而声望显赫的陆氏能容忍这样的侮辱吗?
思前想后,她左右为难。该怎么做呢?也许,让他知难而退是最好的方法。
于是她礼貌地说:「陆公子,今天的选择不作数,请你回去吧。」
看着她冷淡、疏离的模样,陆秀廷心里很不痛快,心想你有你的傲气,我也有我的自尊,怎可由着你摆布与漠视?
随即他也不失礼貌、平板地说:「与姑娘相逢数次,姑娘该知道在下不是可由着人呼来唤去的人。」
听到他如此冷淡的口气,梅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静静地站着。
见她语塞,陆秀廷面色微缓,指指桌子边的椅子。「姑娘请坐。」
梅蕊看了看椅子没说话,恍惚间觉得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坐下吧,我有话跟你说。」陆秀廷再次指指椅子,对她说。
因为他突然提高了声音,梅蕊一时竟听话地坐下了。
见她安静坐下看着自己,陆秀廷心中略喜,也在桌旁坐下。可是当他坐稳抬头看她时,却被她飘渺的眼神吸引了。
那是常常困扰在他心头的眼神,是让他气恼又挂念的眼神。
这会儿,那双秋水翦瞳更显得飘渺,也更加扰乱了他的心。
此时此刻他更加确信他要这个女孩!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在听范朝阳说到这个比赛时立即决定前来一试身手,甚至还费尽心思地跑了趟泉州秦府,找他最喜欢梅花杯的姊姊帮忙设计出这个绝美之作,那是因为他决心要赢得这场比赛,赢得她!
如今他赢了,而她却想赖帐,他如何能轻易放弃、空手而回呢?
不!不能!为此他得清楚地表明立场。
「没得到你的答覆前,我不会离开!」他坚定地说,口气也不再客气。「今天的一切既然是按照贵庄的规矩公平竞争的结果,那我就会娶你!」
梅蕊看着他,在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看到了坚定和决心,于是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他,更不可能说服爹娘,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绝对会让她的说辞变得无力。
早听说陆员外家教严谨,他应该是个好人,只可惜她跟他的龃龉冲突实在是太多了,如今旧仇宿怨未解,她怎么能嫁给他?
她的心思百转千回,并在他灼热的目光中意识到两人的视线还在紧紧纠缠。她急忙转开视线,沉静地说:「我不想嫁给你。」
「现在说这个已经太迟,因为你已经选择了我。」秀廷毫不含糊的一句话让梅蕊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
她轻轻喘气,平息着心头的紊乱问:「你想怎么做?」
「先回家禀明父母,下聘和婚事当由爹娘做主。」
「那你要我怎样?」梅蕊听他说得那么干脆,虽然明白自古婚姻大事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无可置喙,但对他根本不尊重她的意见的态度很不满,因此口气中颇有讥讽的意味。
陆秀廷并不介意她的语气,直截了当地说:「我想要你先跟我到花桥溪去,那里有陆氏新开的白瓷窑,我们要制一批新梅花杯,请你帮忙画梅。」
「不,我不去!」梅蕊声音不大,但态度异常坚决地说。
陆秀廷一愣。「那是我独立掌窑后的第一窑瓷器,你真不愿去帮我?」
「那是你的事。」梅蕊狠着心说,她不想跟他去,如果她无法改变招亲的结果的话,那么她更不能去帮他了,因为她要报仇!
「梅蕊?!」因为吃惊,陆秀廷直呼其名。
「我不去!」梅蕊站起身来看着他。「这也是我的选择!」
说完,她离开了小厅。
就在陆秀廷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苦恼着要如何说服她时,门再次开了,梅修夫妇相偕着走了进来,在他们身后,是去而复返的梅蕊。只见她低垂着头,双手绞着一条丝帕,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陆秀廷知道一定是梅修夫妇逼她进来的,于是明白现在该是时候解释他与梅蕊之间的种种过往了。
「贤婿请坐。」当他起身向梅修夫妇行礼后,梅修和蔼地对他说。
陆秀廷看着两位老人和梅蕊坐下后,才在自己的座位上落了坐。
果真,梅修要跟他和梅蕊说的事,正如陆秀廷所揣测的那样,梅氏夫妇要知道两个看似十分般配的孩子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俊秀的男孩不仅未能得到女儿的欢心,还让她变了一个人似地?
于是陆秀廷当着梅蕊的面,毫不隐瞒地将自己与梅蕊认识并产生误会的种种经过都讲了一遍,完了还顺带表示希望梅蕊能去帮他的新窑点梅,因为那是他独立掌窑后的第一窑瓷器,他不想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