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紧身上的银鼠皮袄,墨儿急忙自主屋奔至内院,艳色的红唇呼着白呼呼的热气,顾不了此刻天寒风冷,只想赶快去安抚一早就怒气冲冲的主子。
深宅大院的,这样的路程不算太短,一路上她穿越临水的长廊,走得匆忙,无暇顾及其它向她问安的奴仆,只怕耽误到主子晨起梳洗。认真的她,向来总是克尽职责、做好自己的本分。
这里是延酒坊,京城内最具名气的酒商,声誉响遍天下,是首屈一指的商号。
坊内陈酒皆属上品,质地温润、香气醇厚,是贵胄争相抢购的珍品,就连每年进贡帝王之家的酒也大多出自于此,坊间更有“皇族御用”之美称,其价值不菲,品质更是卓然超群。
一坛醇酒的诞生,自酿造到熟成往往耗时费工,不容小觑轻忽。而让延酒坊成就辉煌,美名响遍天下的幕后功臣,不过是一名年仅三十的男子——裴弁。
裴弁是她的主子,也是京城著名延酒坊的大当家。壮年有成,颇有威仪,可他的性子却也是出了名的傲慢狠戾,教人不敢领教。
男人墨黑的眼凝视屋外下得凄紧的冷雪,寒风钻进屋内,吹得呼呼作响,虽然天色已亮,但霜雪还是接连下个不停,未有停歇之势。
墨儿气喘吁吁地赶至主子的房门前,哪知走势太急,绊到门槛,就这么趴倒在房门前。
“喔!好痛……”她爬起来,摸摸撞得通红的鼻子。
尽管有个人儿趴在面前频频呼痛,可男人的眼底除了茫茫白雪外,别无其它,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向外头的风雪。看来这场大雪,还要再下一阵子……
过了好半晌,他才移开视线,冷冷问着已站起身的墨儿:“没事吧?”
他的语气犹如天边凝霜,毫无半点温暖。
“是的。”墨儿伸手摸摸自己的脚,有些疼,但似乎没有想象中严重。
她抬脚打算进屋,却被裴弁制止了。
“出去!”裴弁衣襟半敞,眯起眼来瞪着她。“将你那身雨雪给我抖干净,别把我屋里弄得和你一样狼狈。”
“好!”墨儿吐吐舌头,因他的提醒才知自己失态。
出了门,抖落身上的残雪后,墨儿忍不住打起冷颤来。今日的风雪真的好大!
整好衣裳后,她赶忙走进屋内侍候那个人人害怕,又难搞的裴大当家。
见她快步走向自己,男人神态慵懒从容,不复先前的暴怒,挂在面容上的,唯有终年冷冽的严峻气息。
墨儿试探了下水盆里的热度,想为主子打理仪容,可惜水温冰凉,势必得换掉才行。“墨儿先将这盆水给换下,请大当家……”
“不用!我觉得屋里有些冷,你先添个炭火,直到我觉得不冷为止。”他沉声下令,好似看她忙得如无头苍蝇般,才能平抚先前的怒气。
“是。”她走至一旁炉火前,再添补些材薪,让屋内暖和些。
屋内静得只剩炭火劈啪作响声,墨儿站在暖炉前,摊开小手烘着冰冷的手心,心里却寻思着,怕冷的大当家为何不让她先为他更衣,或先打盆热水拭脸。
饶是相处了十二年,墨儿仍是不懂这个喜怒无常的主子,他的心像是锁在高塔里的秘密,城府更是深奥难测,任凭旁人如何揣测,总得不到一套标准,更加难以讨好。
每回跟裴弁单独相处,总让墨儿悬着心,因为不知道主子何时会勃然大怒。
自从十二岁那年,被大当家从雪地里救下后,她就一直待在裴家帮忙,从一开始被其它仆人排挤冷落的小丫鬟,一路爬到裴家高高在上的管家。
如今的她再也无须为了能吃上一口饭,像条野狗般巴着人家乞讨;更不必为了怕在冬日冻死而冒险偷窃衣物,讨来一顿毒打。
在裴弁的羽翼下,她吃好穿暖,无须担心任何的身外之物,然而却始终活得不轻松、不自由,因为她只能像个陀螺绕在他身边,把他视为生命中的唯一。
“想什么?有空发呆不如动作利落些。”见她心神飞远,他冷冷提醒道。
墨儿将拨炭的长钩放好,走到床榻边为他更衣。
他站起身,任她褪下睡皱的单衣。
墨儿站在裴弁身后,眼前这个男人精壮高大,但在他宽大的背上却有一条深长暗红的伤疤,自肩胛横至腰际。
那道伤疤似乎早就存在他身上,而他也惟独在她面前才会露出这道伤痕。
她从未询问他是如何受伤,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应该知道,但她的心却阻止自己探究那个真相。
只不过,每当她为他更衣,不经意触到伤疤时,心头总会隐隐作疼。
“发什么愣,该做的事还未做完,你又在想什么了?”对她的漫不经心,裴弁可说是容忍到底了。
墨儿回过神来,看见裴弁转过头看着她,脸上带着嘲弄的笑。
顺着他的目光,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小手正不自觉抚摸他的伤疤,她满脸通红,急急缩手,拿起一旁干净的单衣为他套上。
“怎么,那伤见了这么多年,还不认识?”裴弁薄唇勾起冷笑,似在嘲笑她的大惊小怪。
她尴尬的垂首,替他将腰带束紧,不理会他刺人的话。
他一向如此,而她也习惯了!
“抬起头来,一早叫我面对你的脑门儿,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想看到她毫无活力的模样,忍不住口气坏了起来。
“是。”她急忙抬起头来为他拉紧衣襟。
墨儿刻意忽略他投来的目光,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神情,仿佛想在她身上搜寻些什么,可若与他视线相交,却又只见得到他刻意传来的冷漠。
他从来不给她好脸色看,但和其它人比起来,她已是幸运许多,至少不用忍受他的怒火。所以府里的人只要惹恼大当家,总爱拉她当保命符。
这总让墨儿不禁期待着,或许她对于他是特别的……
“你找来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做久一点,或是手脚再利落些?”见她分神冷落了自己,他不禁找碴。
“我尽量。”她实话实说,从不对他打马虎眼。
“告诉育升那小子,从明天起我不要再看见他,若再送上门,后果自负。”
“不会了,他会如你所愿。今天我就吩咐人张贴新的布告寻人。”
“你确定?”他扬高眉。
这个裴大当家贴身小厮的缺,一缺就是五年,虽然想尝试的人不计其数,但他们的下场总相去不远,不是被骂跑了,就是被吓跑了。
“现在越来越难找到人了。”在找来的那些人里头,育升算是素质不错的,她也没把握这回会不会再有不怕死,或眼睛没长好的傻蛋来应征。
“不必再找人了,不需要。”他眯起眼来凑近她。“你不要再安插些阿猫阿狗到我身边,我已经受够了。”
“但你的饮食起居总该有人来打理?”墨儿疑惑地问。
“你当初不是做得很得心应手?以后继续由你负责吧!”裴弁不容拒绝的道。
“我现在是总管,不再是贴身丫鬟了。”府里琐琐碎碎的事已让她分身乏术,她再也没有余力在他身边跟前跟后。
“你最好别忘了我既能给你这一切,也有能力收回来,你的架子净可以摆给其它人,就是别端给我看。”听到她的拒绝,裴弁微愠道。
“墨儿没有这个意思。”墨儿低垂眼帘,面对他的怒气,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忍耐。
“你要永远记住你说的话。”看出她的不以为然,他粗鲁地将她扯向自己,警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