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雩摇摇头,回答道:「前天还能和我聊上一盏茶时分,但今儿个还说不到两句话,姐姐就又发起呆来了。」
「这么严重?」沉秋衣心头霎时闪过一抹棒打鸳鸯的罪恶感,但也只有霎时而已。
这时流雩身后紧闭的门扉内传来一声女子的低声斥骂,流雩和沉秋衣不约而同的开口,「又要开始了!」
果不其然,紧接着便是一阵又一阵的布料裂帛声、翻椅倒几声……「可恶!我戳、我戳、我戳死你这只大笨熊!」
房内的婉霓目露凶光地握着剪子恶狠狠的戳着绣花枕头,还嫌不过瘾的踢倒椅子、翻倒桌子,嘴里还不住地喃喃骂着:「害我丢尽脸皮子,可恶!可恶!可恶!」
再怎么心思玲珑、再怎么识体端庄,婉霓仍是带点与生俱来大户千金的娇气,尤其她现在更是万分气恼葛一侠的不懂姑娘心。
「我跑了回家,你就不会再追来吗?笨笨笨!笨大熊!」
「之前因为没见过我而后悔要退亲,而我也逃了婚,那就算扯平了嘛!但是现在都已经相识了呀,人家也当逃婚不算数了,你是哪里又瞧我不顺眼了吗?难道你还当你的退亲是当真的吗?气杀我了!」
她扳扳细长的手指头数着,「我都回来七……七日又六个时辰了,竟然还不见人影,是要我自个儿提着聘礼上门去要你娶我吗?」
「你有胆子就最好别来,要不然我就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可是你倘若真不是赶紧来,我就要你……就要你吃饭噎着、喝水呛着!」
「猪脑袋!没脑筋!天字第一号大傻子……」
房内的人骂得尽兴,房外的人也听得仔细。
「我说葛三公子,婉霓妹子这一番话应当是要说给你听的吧?那你也都听得一清二楚了,也用不着我们再多事转述给你听了哦?」
沉秋衣憋着气,看着来了好一会儿一同站在婉霓门外的葛一侠,眼角因几近克制不住的笑意而冒出泪来。
「你们还真是婉霓的好哥哥、好妹妹。」葛一侠微微赧红着黑脸也很想笑,但是一思及等会儿见到婉霓之后的遭遇,就又有点笑不出来。
「葛家哥哥,我婉霓姐姐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你可要好好保重啊!」流雩鼓着腮帮子,还用一双手使劲地摀住小嘴,免得一个不注意就要喷笑出声。
沉秋衣语重心长地用大掌拍拍葛一侠的肩膀,佯装哀怜地开口说道:「是呀!葛三公子,请你……珍重!」
苦着张憨直黝黑的脸,葛一侠既莞尔又勇敢的点点头,「谢谢你们。替我向过路神佛烧炷香,祈求我平安吧!我这就进去了。」
葛一侠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推开雕着水仙花的房门,竟然没有看见迎面而来的花瓶,也没有瞧见凶光闪闪的剪子飞来,房内就只有婉霓燃烧的像火盆的眼珠子,既凶且猛地直瞪着他。
「咳……婉霓,我……我来了。」葛一侠其实也不晓得该向婉霓说些什么,尤其是在她房外听了她那一长串咬牙责骂之后,他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心窝里又惊又喜的情绪偷偷地翻腾着,但婉霓仍是冰冷着一张小脸、硬着口气说:「你还来我们宫家做什么?来再退一回亲吗?」
「我……我没再向宫家提过亲,怎么再退一回亲?」婉霓搔搔后脑勺,想弄清楚婉霓话里的意思,却是徒劳无功。
「你!」婉霓瞠大眼,胸口一闷,竟觉得自个儿好象马上就要气得呕出血水来。她咬紧龈牙由齿缝中迸出话,「那你到底来做什么?是要看我丢尽脸皮子吗?」
「我?我是来迎你回葛家成亲的呀。」葛一侠不明白婉霓为什么看起来比方才还来得气愤。
婉霓脸色稍霁,瞇着眼接着问,「不是都说来退过亲了,还来迎我?」
「呃……虽然出门前向家里交代过是来疾较山庄退亲,可……可是一到了这里,我什么都还没提,你大哥就说你『出门了』,所以……我一个字都还没提呀。」葛一侠伸手抹抹额际的冷汗,觉得自己紧张得有点头晕目眩,但他还懂得将婉霓的「逃婚」代换成「出门了」。
「你现在想提还来得及!」青白的小脸泄漏出婉霓强自镇定的情绪。
「没有!我不想提!我没想过再提!」
葛一侠稍嫌大声的音量,奇妙地在瞬间抚平了婉霓心中的不安。略微沉吟了一会儿,她垂下扇子般的眼帘,竟然温和且小小声地问道:「那……那你怎么来得那么晚?」
即将砍头的死囚接获皇帝老儿大赦天下的圣旨,大概就像是葛一侠现在的心情吧!他再伸手抹去另一边额际的汗珠子后回答:「我跟着你们后头来到疾较山庄,但是接连几日来,你大哥都不肯让我来见你。」
「大哥?哎呀,他怎么这样啦!」婉霓轻轻地跺跺小脚,嘟着小嘴在花厅的圆桌旁落坐,心里想着这个大哥真是不懂妹妹的心。亏得他运气好,讨到了沁沁嫂子,还生了个胖娃娃。
「这……你大哥说你正在气头上,若让你见到了我,恐怕我会有性命之忧,他是为了我着想。」葛一侠也在婉霓身旁落了坐,脸上闪过一抹轻松狡黠。
「你胡说!」婉霓再度瞠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拔尖嗓子,「大哥才不可能这样对你说!」
「哈哈哈!我的确是在胡说。你大哥先前是恨不得每日见到我上门,好将我抽筋剥皮、大卸八块,承蒙沉秋衣二庄主的大力相助,你大哥才对我和颜悦色起来,方才还客气的问我用过膳了没哩。」
「我大哥那脾性硬得像石头的人,还会问你用过膳没?沈二哥好大的本事哪!你还真该找一天去谢谢沈二哥呢。但是他是怎么帮你的呀?」
「说来也没什么,沉二庄主不过是将你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里踢椅翻桌时顺便骂我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你大哥听。起先几日你大哥还不相信,直至他亲自走了一趟你住的园子后,他才苦笑的对我说了句:『我同情你往后要过的日子』。」
「什……什么?!」
婉霓觉得自己窘得脑袋瓜子即将爆裂开来。她用剩余的一点点理智飞快地思考着,她是该杀了自己或杀了葛一侠呢,还是干脆先杀了他然后再自杀?
突然,不听话的泪珠子就这么扑簌簌地落下婉霓的粉腮,而且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她觉得好羞、好窘、好难堪也不晓得该怎么再去面对所有知道她糗事的亲人们。
「啊?你怎么哭了?好端端的你哭个什么劲儿呢?」葛一侠手忙脚乱地将婉霓揽向胸口,脑子里除了莫名不解外仍是莫名不解。
「我……我觉得好丢人,我不想活了!」婉霓汹涌的泪越滑越急,葛一侠的襟口迅速地湿了一片。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啦。」唉,女人!
「呜呜……我不管,我就是觉得丢脸不想活了嘛!」
「知道的也都是你的亲人,他们也都是关心你才特别注意你的举动,不会存心笑话你的。」
「不管!是不是存心我都已经丢尽脸皮了,我还是死了算了!」
「好好好……你先别哭,我来替你想办法。只要有人胆敢取笑你,我就去打断他一口牙,再要他来向磕头赔不是,这样好不好?」只要能让婉霓不再哭闹,葛一侠的确会确切实行他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