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会客室里,颜老夫人坐在沙发正中央,后方傍一张单人椅,坐着秘书兼伴护的中年妇人。
老夫人并不凶严,只是嫩白得与年龄不符的皮肤、昂贵精致的旗袍、大粒到逼眼的珠饰,让人有难以亲近的距离感。
宜芬替她们做了介绍,旭萱行礼并问安,脸上挂着端庄文静的笑容。
“你就是冯老板的女儿呀!”老夫人说;“我见过你爸妈几次,从不知道他们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可真会暗藏!”
“旭萱也是秀里黄家,黄哲夫老板的外孙女。”宜芬提醒。
“喔,黄老板可是我们以前商界高雅会做诗的才子,过世有几年了吧?”老夫人回忆着。
“外公过世十年了。”旭萱回答。
那年春末某日,外公开完股东大会回秀里,半途突然心血来潮叫司机停车,说想运动一下筋骨自己步行回家。直到天黑,家人左等右等还不见踪影,沿途搜寻,在两溪交会的桥边发现已气绝身亡的他。医生诊断是心脏病突发,以平日没病没痛的外公,走得意外且离奇。
“我记起来了,狮子会还帮黄老板办过六十岁生日,后来就听到……和我往生的丈夫一样,都是工作到死那一天,劳碌命喔!”老夫人又说;“听宜芬讲你遗传到外公和爸爸的好头脑,聪明又会念书,今天一看果然气质不同。”
“老夫人太过奖,我哪比得上外公和爸爸呢!”旭萱说。
“别喊什么夫人夫人的,你叫宜芬阿姨,我是宜芬的大姨,你叫我姨婆刚刚好,比较亲切啦!”
宜芬见老夫人主动拉关系,对旭萱的第一印象必然不错,心中暗喜,更进一步透露旭萱刚以优异成绩考上研究所,附上一堆加油添醋的赞词,把她形容得品学兼优、德慧无双就是了。
旭萱愈听愈尴尬,碍于礼貌又无法阻止,宜芬姨向来不轻易说赞美话,什么时候变成三姑六婆嘴呀?
“公共卫生系是做什么的?”老夫人问她。
“像社会环境、卫生保健、传染病预防……很多很多,只要是关于全民健康的,都是我们研究的范围。”旭萱简单说。
“你外公和爸爸都是做生意的,为什么不学商呢?”老夫人又问。
“我家商人已经够多了,我只是顺着兴趣想学点不一样的东西。”
“是这样啦,旭萱很孝顺,从小看妈妈生病很心疼,就特别想往医疗的方面走。”宜芬怕女孩家讲话直,忙补充说明。
“有孝心非常好呀,只是女孩子最后都要结婚相夫教子,大学文凭就够了,实在没必要再念研究所。女孩子书念太多,有时连太太妈妈都不会做,我就看过不少这种例子。”老夫人直言。
旭萱眉头皱起来,有点坐立不安,宜芬给她使个重重的眼色。
“依我看,你别再浪费时间念书,跟你爸爸学商赚钱最刚好。”老夫人没注意到姨甥俩的小动作又继续说;“世间钱最大,钱多了可以盖医院帮助更多人,比你去念什么公共卫生还有用,你说对不对?”
“姨婆,金钱并不是万能,读书也不是浪费时间。”旭萱素不顶撞长辈,但所学被轻藐,忍不住自辩说;“大部分商人有钱后,都只想赚更多的钱,根本忘了救人济世的理想,不如读公共卫生有意义……”
惨了!这旭萱话里竟放暗杠顶人,宜芬抛出几声短笑及时补救说;“大姨您看看,旭萱不重名利又热心公益,不正是做慈善事业最好的人才吗?她常去孤儿院、养老院当义工,很有爱心的……我常在想,哪天我们公司要捐款做功德,找旭萱管最妥当,以后我先生要选议员,她也是最好的帮手!”
这又扯到哪里去了?慈善事业怎么又和选议员有关系?旭萱要开口时,宜芬速速把茶壶塞到她手中,要她到里间再泡一壶茶。
“黄家是制茶老字号,旭萱家学渊源,也泡一手好茶……”宜芬又吹捧了。
在里间等热水时,旭萱愈想愈奇怪,将前后事情逐一连贯起来,颜老太太没有初次见面的客套,反而深入探询她个人私事;而宜芬姨先是打扮她,再像卖货般不遗余力推销她,演的不正是媒人角色吗?
难道这次碰面不是偶然,是有预谋的相媳妇大会?她知道有些名门望族儿孙正值婚龄的,婆妈们会先四处筛选名媛淑女,再来安排相亲交往,只是没想到女强人宜芬姨也来这一套。
旭萱叹一声,家族人多事繁,什么人情事故没见过,就算真有预谋,也不容负气扭头闹小家子气,两位长辈正在兴头上,就陪她们好好把戏演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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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戏果然在后头。
当旭萱端着漆金红茶盘出来时,立刻感觉会客室的气氛改变,温度似升高几度,空气也似混淆几分——呵,颜老夫人身边多了一位男子。
此男子坐得有威有严,体格结实,肤色晒得古铜,头发平整梳得有型,身穿灰亮衬衫、深蓝牛仔裤、新式短靴,脸上挂一副暗褐墨镜,整个人混合着霸气、贵气和洋气。
依年龄模样推断,莫非相亲男主角已经出现了?
“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冯老板的大女儿旭萱,在我们亲戚间有名的漂亮聪明乖巧。”宜芬热切拉她过来说;“这位是你颜姨婆最疼爱的金孙辰阳,一年前刚从美国学成归国,是我们商界耀眼的新明星,来势汹汹呢!”
好了!此刻旭萱手上有茶盘茶壶,慢姗姗走出来,不是相亲也很像了。
她直觉此人是把众弟妹压得日月无光的嫡长子;若身为次子以下,也是趋兄逐弟窜上皇宝座之人,因为他冷峻刚硬的脸部线条、抿成直线的薄唇,最最重要的,是墨镜下始终被遮住的双眼。
旭萱讨厌男人的发亮衬衫和抹油头发,加上戴墨镜在室内还不拿下来,不是有所遮掩就是想窥伺他人,心术必然不正外,还非常没礼貌。总之,他身上的三种气,每一种都惹人厌!
“你好。”颜辰阳略起身,墨镜仍没脱,薄唇仍没笑,声音比来、天冻毙的海鸟还僵冷。
架子可真大!她就算再差,也不必立刻摆上死鸟脸吧?嗯哼,死鸡死鸭都没问题,她也可以把北极冰山移过来。但转念一想,颜家金孙高傲自大一副万般不屑的样子,硬碰硬没意思,不如扮一回相亲小淑女逗逗他,人生苦短,要懂得自娱娱人呀!
“久仰颜先生大名。”旭萱回以温纯声音,不待吩咐便主动向前倒茶,再将杯子端放在他面前说;“颜先生请用茶。”
“我刚从工地来,喝不下热茶,冰凉的饮料比较好吧?”他冷冷挑剔说。
“有!有!冰箱正好有可乐,旭萱去拿出来吧!”宜芬赶紧说。
“这八月天很容易中暑,你没热到吧?”老夫人怜惜地用手探金孙额头,金孙不耐避开。
真宝贝,这种天就被热到,还算男人吗?旭萱拿来可乐时,很想整瓶丢到他身上,最好打下他的墨镜,看他哀叫十分钟,但还是笑容可掬双手奉上。
宜芬正起劲地重复旭萱的种种贤德事迹,墨镜上那双眉毛愈往中间拢聚,金孙很明显厌烦喽!
愈是这样,旭萱愈要装出贤淑样,新娘学校出来的标准款。
“旭萱,你刚刚说久仰,是不是你爸爸曾对你提过辰阳呢?”宜芬说得口干舌燥,男方反应差,大约词穷了,突然转头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