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怀霁长袍一撩坐下,「我没说要走。」
店小二尴尬的躲在门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少爷,我有急事必须马上回庄里。」冷如霜平淡说道。
云怀霁斜睨好声好气却明显疏离的她,冷哼一声,「现在由妳作主?」
聪明人都知道不该拂逆狂狮,但权衡轻重,冷如霜却不得不违逆。
她恭敬的说:「如霜不敢。少爷可以继续留下。」
闻言,不意他竟不怒反笑,嘴角勾出一抹邪笑,「妳是认真的?」
这句话他问了第二次,而这次他打定主意,不会轻易原谅她。
冷如霜知道这是最后通牒。但,她心里有个疑问必须先解。
她敛眉垂首,坚持以属下之礼相待,「请少爷成全。」
他的怒气她受得起,可怕的是背后的阴谋啊!
为了自己,更为了他,她必须坚持。
倏地,云怀霁森冷的目光从头到脚将她冻入寒狱。
再开口,他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妳可以回庄,今后,不必再随侧。」
冷如霜只迟疑了一下,还是行了个礼,转身走出。
「妳够冷。」
他利如刀锋的话只让她脚下微微一顿,随即还是坚定的走出房门。
门外的店小二想要问云怀霁究竟要不要退房,正待开口,便瞧见他拿在手里的杯子居然化成粉末,由指缝中泄出。
接收到云怀霁的怒视,店小二赶紧退下。
看来,云公子昨晚的毒还没解,才会一大早起来火气就这么大!
也罢,他这个月还没打破碗盘,就当做个善事,帮欲求不满的云公子赔扇门跟一只茶杯吧!只盼云公子不要再砸其它东西,至少让他拿半个月的薪饷回家!
云怀霁一脸阴寒。她丕变的态度着实惹恼了他。昨夜,对她来说当真毫无意义?
既然她都能做到若无其事,他也能。他受够了她的反反复覆!
第六章
冷如霜马不停蹄地回到云家庄时已经是半夜。她将坐骑交给门房,便匆匆的往院落里走。
原本只是小小怀疑,在一天一夜的赶路当中,过去的记忆慢慢浮上心头
还记得有一回娘沐浴到一半,突然有只大蜘蛛掉进水里,娘惊呼出声,她冲进去一剑刺死蜘蛛,也就在那时候她看见娘腰侧的朱砂痣。
注意到她的视线,娘拢拢衣裳,神情有几分薄傲的说:她家历代子孙都有这颗痣。
她问娘为何她身上就没有。
当时,娘只冷冷的看着她,薄唇-掀,说:「妳当然没有。」
少时无知,直以为就是因为没遗传到朱砂痣,所以娘才不喜欢她,于是她加倍的努力学武,好跟娘证明她像的是爹爹!
那不容错认的朱砂痣啊!难怪娘疼爱怀霁更甚于她,娘要她矢命护卫怀霁,更甚者:
娘对她的态度疏离得不像个母亲!
冷如霜站在幽娘门外,举起的手颓然放下。夜深了,娘想必已经就寝,还是明天再说吧!
冷如霜仰望皎洁明月,祈祷着这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测。万一……她不能想象将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想起怀霁的温柔,她身上都还留着他的烙印;想起离去时怀霁的怒,她真的管不了许多,只能不顾一切的先回庄问个清楚。
如果是误会,她会设法求得他的谅解。怀霁向来疼她,应该不至于大动肝火才是。
美眸扫过院落里的每一个角落。
怀霁跟她一起种下的树,如今枝桠都已攀过墙缘u怀霁央着老爷帮她做的秋千,在夜色里寂寞的晃荡。怀霁教她灌蟋蟀、斗蛐蛐儿;怀霁陪她采桂花、酿酒;怀霁跟她一起观察蚕儿羽化:
这院落里有着满满的怀霁啊!
怀霁丰富了她的视野,抚慰了冰冷母亲带来的伤害。要是没有怀霁,她的人生将失去多少色彩?
如果……怀霁不是怀霁,那他怎么受得了这种打击?
她陷入沉思,浑然不觉天已渐渐泛白。
呀地一声,幽娘一打开房门,看到的就是矗立在庭院中的如霜。
她拧眉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夜里。」
她发上的水气让幽娘眉头深深锁紧,「在外面站了一夜?」
「娘……」如霜不知从何问起。
「去睡吧!有什么话等休息过再说。」她怪异的举止让幽娘微微一惊。
「娘……」冷如霜艰难的开口,「我可以问妳一个问题吗?」
幽娘始终皱着眉头,良久,终于转身走进房里,「有话进来说。」
冷如霜跟着幽娘进房,视线从她斑白的发来到腰际,她突然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幽娘坐下,端起茶杯。看到冷如霜的视线停驻在她的右腰,沉声问:「有什么问题?」
冷如霜站定在她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开口问道:
「我看到怀霁右侧腰後也有个朱砂痣,就跟娘的一模一样。」
幽娘手一震,茶杯落在地上。
冷如霜看着地上的碎片,觉得心也跟着摔碎了。
幽娘用力一拍桌子,怒骂:「怀霁?妳居然直呼少爷的名讳!」
她不敢想象如霜是在什么情况下,看到怀霁的腰部。
冷如霜没让她的愤怒吓着,她直视着幽娘,「怀霁真是少爷?」
这是冷如霜第一次质疑她的话。幽娘看着一手带大的如霜,她知道,全盘托出的时候到了。这孩子一向良善,或许愿意保守这个秘密。
幽娘扶着桌边坐下,一瞬间彷佛老了许多。
她轻轻叹息,「那天,我先生下孩子,然后才帮小姐催生。」她的视线望向门外,「没有人知道,我生的是儿子,小姐生的是女儿。」
天哪!冷如霜要扶着桌子才不会虚脱倒下。
娘真的拿自己的亲生儿子换她?虽然稍微猜到怀霁跟娘也许会有些关连,但她没想到喊了二十年的老爷、夫人居然是她的亲爹、亲娘!
「为什么?」冷如霜沙哑的问。幽娘一介不取,无贪无求,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调换骨肉的事?
幽娘的眼神飘移到她脸上,恨恨的说:「为什么?这妳该去问妳爹!为什么好端端的,我的夫婿会跌落山谷?为什么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注定见不到爹爹?为什么我们夫妻认命的为云家牺牲奉献,到头来却落得无法相伴白头?为什么!?」
冷如霜不敢相信眼前疯狂的妇人正是严谨婉约的幽娘,她试着解释:
「老爷……」冷如霜咽下喊了十几年的称谓,这声「爹」梗在喉间说不出口,「他说冷叔是不慎跌下阎王崖,他也曾尝试着要救,无奈山径湿滑,阎王崖深不可测,这才——」
「住口!」幽娘起身,咄咄的逼近,「如果不是为了护卫云耀天,冷霁会失足跌落崖底吗?说倒头,冷霁的死必定庾你们云家脱不了干系!」
冷如霜沉痛的望着幽娘,「冷叔死得无辜,那我呢?初生小儿又有何辜?妳怎忍心让我离开爹娘?」
她不怪幽娘对她态度冷淡,却不能接受她阻断亲情的作法。
幽娘撇头,顽固的说:「奴生奴命,我不要我的儿子变成妳的护卫,甚至有朝一日跟他爹一样为护主而丧命。」
人总是自私的啊!冷如霜凄凉一笑,她不知情的爹娘疼爱她的儿子,她却百般凌虐她!
想起幽娘殷殷提醒她要好好护卫怀霁的举动,她更是不平。
「妳让妳的儿享尽恩宠,却做不到稍稍怜惜我爹娘的骨肉!」冷如霜澄亮的眸子里满是控诉:「妳怎么能够这么自私?」
「自私?」幽娘哈哈大笑,笑得癫狂,「我自私?打小就跟在小姐身边,任劳任怨的做牛做马,我都逆来顺受;甚至,刚分娩完的我在匆匆剪下脐带之后,来不及照料亲生儿,就急着帮小姐接生……」
幽娘无神的目光飘到窗外,「我自认尽心尽力,结果,我得到的是什么?是夫婿的死!」
她视线缓缓拉回冷如霜脸上,怨恨的说:「当我拋下初生儿子帮小姐接生时,我的丈夫却为了云耀天摔下悬崖,尸骨不全!他甚至连儿子都来不及见上一面!我自私?我只恨自己自私得太晚!」
冷如霜清澄的眼睛默默地望着情绪激昂的幽娘。
幽娘发泄过后才渐渐平复激动的情绪,一抬眼,她看到如霜眼底的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