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的,花主,妳……」青俊话说到一半,便垂下头停住了。
花灵眨了眨眼,大家相处这么久,她对青俊的表情动作已经有九成九的了解。所以,眼下青俊莫名的把话说一半就停住不说的情况嘛,应该是……
她很快的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人之后,飞快的转身看向自己的身后,果然!看到了李格非。而且还不只是李格非,更有周子熙。此刻脸色苍白的周子熙正轻靠在李格非身侧,依靠着好友的扶持,才能勉强站得住身子。
这两人正静静的看着她。周子熙脸上是淡淡的笑意,而李格非则是面无表情,连眼神里也没有半点情绪呈现,就像在看空气一般的看着她。
花灵顿了一顿,若无其事的转过身,踢正步似的一二一二走进关着她的囚房里,直到整个人完全进入已经没有门的屋子里后,才正了正脸色、清了清喉咙,对门外的两人打招呼道:
「嗨,子熙,你来探监吗?真是太客气了,身体不好就别硬是来探望我。我是被关起来没错,是被关得瘦了点没错,而且一天只吃两餐,常常饿得前胸贴后背没、有、错!可是,我还是坚强的挺过来了。你看,我很好。」
周子熙闻言笑开了,虽然笑得咳了起来,身子轻轻颤动,颤动得整个人看起来像缕轻纱,随时都要被风吹定似的,但还是止不住笑意。
李格非神色就复杂了些,眼眸深处有她的身影,铭记着她的一举一动,情绪被她的怪模怪样搅得起起伏伏,哭笑不得,无可奈何。
对于这样奇怪的她,他又该怎么办呢?对她好,她漫不经心;对她坏,她似乎也不以为意——瞧,还这么的自得其乐。这种女人怎么能沾?
不该与她相遇的,不该给她这么多纵容,不该让自己习惯她;不该蓄意败坏她的名声,等到事已无可挽回后,徒惹愧意满身。
他打定主意要她身败名裂,要她成为盛莲人人唾弃的女中败类、全民之耻。可是她知道他做了什么后,却是不以为意,还仿佛嫌弃他做得不够「出色」似的,她自行补强,让自己恶名满天下,一连炸了富家两艘大船,震惊盛莲国上下,其恶女「盛名」一下子火速飞升,远远凌越于他之上!
盛莲容不下墨莲,希望他们这样的人永远被驱逐到残莲岛关着,不要出现在一般人的生活中。但他不,不肯认命,偏要违背众人的期望,偏要正大光明的挺立在所有人面前,做尽他们讨厌的事,嚣张给他们看!不管别人怎样打压,他还是成为全国十大巨富之一。
所以人人讨厌他,他名声败坏,他依靠着别人的厌恶与排斥来激发自己的生存意志。盛莲人恨他,他也恨她们!
可是花灵不同,不管盛莲人有多讨厌她,她还是故我,过着自在的生活,照样吵着吃美食。想出门就出门,想干啥就干啥,一路上就算被别人指指点点也昂高着头,自得其乐。若是有人当面挑衅,她也会不客气的顶回去——那个被气回京岛的花吉莳就是人尽皆知的例证。
身分尊贵的花吉莳被花灵气回京岛的事,原本无人知晓,但后来不知怎地被富家的人知道了,大肆宣传,举国上下为之侧目,街谈巷议,茶余饭后,人们谈的无不是这件奇事。
富家人的目的非常简单,就是要他李格非与花灵都被全国人民厌恶抵制,那么眼下正在与富家进行的两件官讼案件,因为全体人民的观感问题,刑讼官会较为偏向富家那边,在情理上给与更多的宽容。
果然,现在外头的舆论对花灵大肆挞伐,这话题已经热门到连那些每天上朝办公的大官也都要在忙闲时嗑牙一顿,以示对时事的掌握。
事情变得很麻烦,然而此刻李格非没有心力去理会那些正在发酵的负面声浪,自从他发现周子熙的状况后,他整个人陷入严重的焦虑中,而彻底的无计可施,更让从来没把任何困难放在眼底的他,突然感到灰心起来。
这个可恶的世界从来就不打算放过他,不管他这一生如何努力、如何力抗、如何苦苦挣扎……
仿佛一切都是徒然……
什么人定胜天?什么天无绝人之路?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不管他怎么做,世界仍是不会改变……尤其是他墨莲的身分,到死都不会改变。任他恨、他怨、他怒火滔天,想要改变一切,都是白费力气。每天每天睁开眼,新的一天,都是相同的旧模样,被歧视、被疏离、被漠视,他还活着,却活得像灰尘。
是的,是灰尘,刻意飞入人们眼里,叫他们痛、逼他们认同自己的存在,他一直在做这样的事,然而,成效又如何呢?那曾经让他微微得意的成果,如今具体呈现,所呈现的就是他救不了自己扭曲的人生,也救不了子熙正在消逝的性命……
子熙……子熙……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他发誓要一生保护他,让他远离所有的伤害,也相信自己一定做得到。可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衰竭……
那么,把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女人硬拖进这一场混乱中,又是何苦?
那个女人正在对他讨好的笑着,不知道此刻他的心中有多么后悔。
「哈啰,李格非,你干嘛脸色这样糟?我没有逃狱啦,真的,不信你问小俊。我都有乖乖的被你关哦。所以现在我要申请假释,可以吗?我数到三,如果你没反对的话,那就是可以喽?好一二三!耶!我出狱了!」
她在他面前又跳又叫,装疯卖傻的,不知是要转移他的注意力,还是要逗他开心?
是想让他开心吧?她常常这样不着痕迹的把他拖出窒闷的情绪中,拼命惹他,不管是要他生气还是要他开心,就是不让他沉浸在空茫孤绝里。
「花灵……」他艰涩的发出低哑的声音。
花灵紧张的看他,生怕他又一个火大,还是把她往仓库里关去。
「妳跟子熙走吧。」
这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决定,他决定,把花灵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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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妳与子熙就跟白总管走,白总管会帮你们打点一切,你们的生活不会有任何的不便利。子熙的状况不好,不能再耽搁下去,最好尽快得到医治。有妳在一旁照应着,这样很好,我也能放心。」
抗议没有用,反对不被受理。问他为什么?要求给个合理的解释,他也充耳不闻,不予理会,任她打雷闪电,就是无感无觉,像是这辈子从没长过耳朵似的。
总而言之,今儿个一大早,太阳还没露脸时,她与周子熙就被塞到一条船上送走了。
「把我关起来也就算了,还随随便便就叫我走,卑鄙的趁我无力反抗时撵人!当我是什么呀?呼之来挥之去的,我又不是他养的小狗……好啦,我也是他养的没错,但总是个人吧!他叫我走我就走,那我多没尊严?」从来就没办法早起的花灵,只能在终于完全清醒之后跑到周子熙的船舱里大声抗议。
周子熙慢慢喝完人参莲子汤,将汤碗交给一旁的小厮后,才轻笑回应她热烈的演讲,轻笑地道:
「花灵,如果妳想回去,反正船还没走得太远,掉个头不费多少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