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穿着睡衣、罩着雪白大外套的杜忆寒,正弓起娇躯安静地蜷坐在沙发上,猛然一看宛如一只无精打采的小猫儿。
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看报纸的杜圣衍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默不作声。
杜忆寒显然也没有开口聊天的兴致,只见她将下颚靠在交叠的手臂上,怔忡的模样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原本鲜活灵动的翦水美眸这会儿也失去了光彩,空洞地盯着桌上的过期杂志发呆。
他打赌妹妹可以用这样的姿势维持一整天,因为很多米虫都这么做的。
“圣衍,赶快过来吃早餐啊!怎么还坐在那里看报纸呢?上班快要迟到了!”杜家女主人柳雪枫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扯开嗓门喊了一声之后,又连忙走回去照看瓦斯炉上的热汤。
杜忆寒缓缓抬起头望向墙上的时钟,七点二十分,昨天的这个时候她还在房间里梳理着一头乱发,耳里还听见母亲在楼下喊着叫她赶快下楼吃早餐的话,结果今天……
杜圣衍显然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就见他悠闲地收拢报纸站了起来。“是你自找的。”这丫头昨天是没带脑子出门是不是?居然还自己跑到继辉海的面前喊着她要停职?!说真的,人事部办理她留职停薪的速度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快的,几乎没有人能超越她的纪录。
“你能说的就只有这句话吗?”她霍地仰头瞪着哥哥,又委屈又气愤。
他摆摆手,转身走向餐厅。“我想不出有更好的话对你说了。”
她咬着下唇瞪视他的背影。
“过来,我很久没有回来台湾了,你至少应该陪我吃顿早餐。”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是她还是离开了蜷窝的沙发,跟随哥哥的脚步走进饭厅里。
这几乎是他们家的家规了,只要杜圣衍待在台湾的时候,他们都会尽可能的聚在一起吃顿饭,把握住难得团聚的机会。因为自从他博士班毕业开始担任继辉海的贴身特助之后,待在台湾的时间寥寥可数,几乎都是跟着顶头上司在世界各地到处飞,大有四海为家的趋势。
“圣衍,你这一次预计在台湾待多久?”称职的家庭主妇柳雪枫盛了两碗热粥,摆在儿子女儿的面前。
“不知道啊,要问我老板,那家伙向来不按牌理出牌,没有人能猜透他的想法。”杜圣衍唏哩呼噜的就把一碗粥给喝光,柳雪枫的筷子甚至还来不及拿起来,他手中的空碗已经递了出去。
说母亲煮的这锅粥是人间美味当然是太夸大了一点,世界上精致好吃的东西太多了,这碗白粥就算怎么比也构不上边,然而却是他最眷恋的味道。有些食物因为好吃所以喜欢,但是也总有忘记它的时候,可是这碗粥,任他走到哪儿都不会忘!
“我说那个继辉海也真没道理,他精力充沛是他家的事,却没想到别人家的儿子可不一定有他那种好体力。”柳雪枫捧着瓷碗,口吻冷淡。
冷漠至极的口气,语带责备的不谅解,母亲讨厌继辉海,这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所以他们兄妹俩只是安静地吃着早餐,默不作声。
“尝尝这个酱瓜,是我自己腌的。忆寒,你也赶快吃。”脸色不太好的柳雪枫夹了一块放进儿子碗里。
杜圣衍咬了一口,面露惊奇,“哇,妈,你什么时候会自己腌这些东西啦?”
“哥,这可是妈跟巷口的王太太学的,就是特地要腌给你吃的哦!”
“哦,那我不是太幸福了!”
杜忆寒赶紧接话,努力撑起轻松的气氛,“可不是嘛,我都快要吃醋了!妈还特地买了一些小罐子装这些酱瓜,说要让你随身带着呢!”
“我说那个继辉海有什么毛病?怎么一回来台湾就开除人?”
杜家兄妹俩原本努力想炒热气氛,却因为母亲忽然冒出的这句话马上冷却了下来。
杜圣衍停住筷子,瞥了瞥妹妹,“话不能这么说,有些人是自己冲出来的,辉海当初想开刀的对象可不是她。”想要大总裁亲自开口革除职务,这丫头的职级还不够格呢!
杜忆寒恼怒地横了他一眼。帮不上忙就算了,一定要三不五时损我一下才行吗?!“妈,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我是暂时停职,不是被开除。”
“这有什么差别?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去上班?我就说只要扯上那个继辉海肯定没好事!他迟早会──”
“妈!别说了,是我们家欠他的,你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他的语气忽然沉了下来,饭厅里的气氛简直降到最低点。
窒闷的沉默持续笼罩,没有人试图开口打破僵局,直到杜圣衍结束用餐。“我去上班了。”
看着儿子起身离开,柳雪枫连忙转头追问:“晚餐会回来吃饭吗?”
“不知道,要看辉海的行程才能确定,我再跟你联络。”
杜忆寒侧转身默默望着哥哥离去的背影,她看着那扇大门被打开,外头灿烂明媚的阳光瞬间照射了进来,却又随着门扉关闭而恢复屋里原本的幽静,她的眼眸里尽是无声的落寞。
天知道这一天她已经盼望了多久了!在距离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之后,行程匆促不定的继辉海终于又出现在台湾的分公司里,而她也能因为职务之便常常见到他,甚至是假借借口在他身边打转,可是现在却……
“你吃饱了就把碗筷收一收,我和赵太太约好了要一起出门买点东西。”柳雪枫看了女儿一眼,忍住叨念她的念头,欲言又止的摇头离开。
瞅着桌上简单的早餐,杜忆寒忽然间没了胃口,握着手中的竹筷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拨弄着没吃完的冷粥。
她当然知道自己昨天的行为太过莽撞,也着实后悔了。
然而打击她的不只是重视的工作被停职,受到严重挫败的,还有她偷偷埋藏在心里的那份期待。
简单的来说,就是她赌输了。
赌什么?
赌的当然是继辉海对她的重视。
如果他觉得她重要,如果在他的心里面摆有她的位置,假如他重视她的心情,担心她会受伤的感受,那他昨天就不会答应她停职的要求。
或许在外人看来,她这个秘书对于自己的上司继恒宇忠心耿耿,甚至到了愿意和他同进退的地步,可是其实不是的!她当然相信顶头上司没有出卖公司的机密文件,可是相信归相信,继恒宇还没重要到值得让她赌上自己的职务。
好吧,她承认自己太愚蠢了!又或者应该说,她太高估自己在继辉海心目中的地位,以为当自己以停职为要挟的时候,他就会改变主意,甚至是放软身段,减轻对继恒宇的处分。
如果他重视她的话,他应该会那么做的!
但结果是人事部破纪录的在最短时间内受理她的停职要求,因为大总裁亲自下达了这个命令。
说真的,她对于自己在那么一瞬间,竟然抱有那样不自量力的自信感到无比的羞愧和耻辱!
“啊……真想打昏我自己!”胸口很闷,但心却隐隐作痛!
颓丧地将下颚贴靠在桌面上,杜忆寒在空无一人的饭厅里又叹气又低吟的,眼睛无神地盯着不远处的盘子,鼻翼间不断嗅闻到葱花蛋的香气,但她就是没有再用餐的胃口。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饭厅里赖了多久,直到脖子酸了、下颚疼了,她才忽地推开椅子站起身,像个雕像似的杵在原地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