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大门贴著李文征的鼻尖用力被关上。
他站在相府门口,低下头,盯著锦缎衣衫上新添的灰尘泥土发呆了片刻,确认自己的遭遇。
原来,这就叫做扫地出门?
身后跟著的方小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丞相真是老糊涂了,他、他居然真的动手打人!也不看看他打的是谁!
他打的可是前些日子刚刚砍掉几百颗脑袋的康王爷啊!
上一个得罪他的人,现在坟头上的青草都长半尺高了。
这、这、这……这下怎么办,王爷今天居然当众挨了打,他一怒之下,会不会把在场众人全部灭口?
呜,不要啊!他方小侯还想多活几年呢!
方小侯哭丧著脸去拉他的衣袖,“王爷,念在微臣追随您十年的份上,您宽宏大量。”
李文征伸手拍掉衣衫上的污迹,神色如常,若无其事,“你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跟我走?”
方小侯怔怔看他半晌,深深为之折服。
这才叫宠辱不惊,这才叫皇家气派。受教了!
两人前后进了聚香茶楼雅座,嗑瓜子喝茶散心。
茶楼里寂静无声,人人睁大眼睛,竖直耳朵,听台上的先生说书。
说书先生正讲到悲凉处,眉宇黯然,脸色沉痛。
“那沈家千金当真是手段了得,就连堂堂王爷之尊也难逃她的手心。唉,小老儿在数月之前就曾经做出大胆推测,如今看来,今年的七月初七游园宴之后,惨遭沈小姐荼毒的,是康王爷啊!”
他悠悠长叹,一拍惊室木,喝道:“今天说书的题目便是──沈千金辣手摧花,康王爷落入魔爪!”
噗的一声,方小侯口里的茶水四处狂喷。
他抖著声音道:“王爷,那些说书的都是胡说,您息怒、息怒。”
半晌没有动静,他偷偷抬起眼皮,只见李文征悠然啜了口茶,动作轻描淡写,脸上云淡风轻。
方小侯心头宽慰,感动不已。
看看,这才是皇家风范,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李文征端著茶盏,盯著窗外若有所思。过了许久,他回过头来,对方小侯说:“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今年六月。当时,沈千金有三重下巴,身躯肥胖,有你的两倍宽。”
方小侯垂泪道:“王爷,苦了您了。居然跟这种圆滚滚的女人牵扯在一起,简直是折辱了您的大好名声。”
他又呷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可是她现在的身躯,也只比你略宽一些而已,而且本王最近发现,唔,已经可以看见她的脖子了。”
方小侯晕倒,“王爷啊,您到底想说什么?”
他垂下眼睑,“她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全力减肥,瘦了数十斤。换做是你,你下得了如此决心吗?”
方小侯一愣,李文征已经放下茶杯。“走。”
“去哪里?我们回王府?”
“不,我们再去一趟沈相府。”
方小侯瞠目,“去找打?”
他回答,“去提亲。”
方小侯扑通摔到地上。他颤巍巍爬起身,拉著他的衣袖,颤抖著声音道:“您、您终于还是迫于朝野压力,要娶沈家肥女为妻,王爷,委屈您了,呜呜呜……”
说到动情处,不停的伸手抹眼泪。
李文征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袖中的彩色纸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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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进王府东庭院的当夜,沈怀璧清醒过来之后,立刻挣扎著回了相府。
沈夫人抱著她,哭得涕泪纵横,“我的女儿啊!你怎么如此糊涂呢?被人看到半夜和男子私会,你、你身为女儿家的名节可没了呀!”
沈怀璧心想,自从你女儿强抢秦探花进府的那时候起,沈家千金的名节早就没了。
沈丞相则是坐立不安,一会儿点头微笑,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和蔼慈爱,一会儿怒容满面。
她越看越害怕,忍不住出声问:“爹啊,你这是怎么了?”
“女儿不要担心,为父在设想种种场面,以及种种应对方式。”他在厅堂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的说:“我们这次就是要闹,闹得越大越好,让那个姓李的混帐不得不娶你。哼,他如果当真敢装聋作哑,拒不娶亲,老夫就倚老卖老,去皇太后那里哭诉去!”
沈怀璧感动不已。身为一代忠臣,沈丞相能抛开面子为女儿做到这种程度,也算是难得的了。
等等!刚才老爹说什么?
去皇太后那里哭诉?让康王不得不娶?!
喂喂,老爹,她虽然爱慕康王,但爱情是你情我愿的事,有句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她还不想强娶强嫁啊!
她从座椅上跳起来,“爹啊,你等等──”
就在话音出口的同时,厅堂外有个奴仆狂奔进来,喘著气禀告,“相爷!康王爷他、他又在门外求见了!”
“什么?!”
沈丞相和沈怀璧同时叫出声。
沈怀璧又惊又喜,沈丞相又惊又气。
他咬牙切齿,“混帐小子,今天没被打够是吗?七福、嘉乐,你们去找几把大扫帚来!其他人听著,康王今天如果不答应迎娶小姐,你们几个就用大扫帚扫他出门!给我狠狠地打,不必客气!”
沈怀璧听得冷汗都冒出来了,急忙大呼,“爹啊,你不要这样,给他留一点面子吧!”
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沈丞相勃然大怒。
“面子?他李文征都不给我们沈家留面子了,我还要给他留什么面子!”他气呼呼的指著屏风,“璧儿,这关系到你的终身大事,你不用回避了,就留在屏风后面听著吧!”
一时间,相府里混乱不已。
李文征带著方小侯,在相府大门外足足等了近半个时辰,管家才磨磨蹭蹭的出来,带他们两人进府。
沈丞相就站在前厅外迎接,脸色冷冰冰的,勉强对李文征行了个礼,说了几句言不由衷的客套话。
宾主落坐之后,他就直接挑明问:“康王爷,今日两次登门,究竟是有何贵干哪?”
李文征抿了口茶,回答,“沈小姐当日受惊晕倒,之后就回来沈府调养,已经有好几日了,本王今日前来探望她可安好。”
沈丞相冷哼,“好,好得很呢!”
大眼瞪小眼,一阵沉默。
李文征沉吟了片刻,从腰间取下一对色泽通翠的璧玉环,托在手上,说道:“这对璧玉环,名称叫做‘瑶池璧’,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毕竟是先皇当年赏赐的遗物,本王从小佩带在身边的,如果相爷不嫌弃的话……”
沈丞相愣了愣。
康王虽然声称不是贵重物品,但这对璧玉环的色泽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出自宫廷的御用品,哪一件不是极品中的极品?
早上刚把他打出门去,他不但没有登门问罪,反而亲自送了贵重礼物过来,真是莫名其妙,不知居心何在?
沈丞相盯著那对瑶池璧,冥思苦想。
忽然间,他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康王如此居心险恶!他、他居然意图用这名贵双璧贿赂他,让沈家放弃追究他始乱终弃的罪名!
难道他以为为了这对双璧,沈家就能牺牲女儿的幸福不成?
沈丞相勃然大怒,说时迟,那时快,他恶狠狠一拍桌子,张口就骂,“原来你存了如此居心,你就如此看待我们沈家!”
李文征被他骂得一愣,万分不解。
他都要迎娶沈怀璧了,为什么沈丞相还不高兴?
方小侯坐在旁边,深为他抱不平。
王爷的聘礼,相爷居然不要?哼,不要才好,如果能趁这个机会,让王爷打消了娶亲的念头,那是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