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早不知为甚么很带劲地找出吸尘器,细心地吸干净地板,把四散一地的东西稍毒执拾整齐。
“这是特别服务。你做意大利面给我吃,我把房间打扫干净招待你。不过……”风早蹙着眉,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只此一晚。明天,就请你回去你该去的地方。”
风早突然盘腿坐在客厅地板,一本正经地朝Little-BlueEyes磕头。“我知是我带你回来的。但过了今晚,请你离去。好吗?”
我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认真请求怔住了。
我抱膝坐在窗台上静静望着他。
我也不是想留在这儿呀!只是无处可去。
“这间公寓今天借给你。我要出去工作,很晚才会回来。明天……请你……”风早又吞吞吐吐起来。“我想你和幽灵婆婆一样,对我没有恶意,但是,怎么说才好……”风早烦恼地把手放在后脑勺。“你总不可以一直留在这儿……”
风早说得对,我们素味平生,我没有一直缠着他的理由。
我抱起蓝眼娃娃,缓慢地点了点她的头。
风早舒一口气站起来。
思想单纯,是风早其中一个可爱的地方。
我答应他明天离去,可没答应今天乖乖守在家里。
我偷偷跟着他出门。
他是要去拍音乐录影带吧?
我好想见见明星,也想看看风早工作时的模样。
这个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拍摄现场指挥若定的大导演!走在街上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跟他拉开距离。
风早走进了公寓附近的停车场。
当他掏出汽车遥控器,按不解锁键时,我望着闪了闪黄色警告灯的车子,愣了愣。
我讶异地张着嘴,但也没有时间细想,便赶紧钻进车厢里。
顾虑到风早会“感觉”到我,我没有坐上副驾驶席,而是躲进车厢后座。
风早坐上驾驶席,关上车门,歪着头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一阵子。
他伸手摸摸后脖。
我又忘了自己是隐形的幽灵,改不掉老习惯自然地屏息静气,翻起毛褛的皮草帽子盖着脸孔,把身体缩成一团。
“喂!你不是在这儿吧?”风早望着后视镜问。
我当然不会笨得答腔。
事实是,我根本无法答腔。
“喂!”
风早再歪歪头,一脸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真伤脑筋!”风早又习惯性地搔搔头,咕嘟了一声“你比幽灵婆婆难缠很多耶!”
风早一脸懊恼沮丧地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在工作现场,你可不要捣蛋!你答应过,明天开始,你真的要放过我,回去自己的家噢!”
那今天他是让我跟着他喽?
我兴奋地从后车厢钻回副驾驶席,抱起胳臂伸长腿坐着。
“你坐好了嘛,我开车啦!”风早像唠叨的大婶般叮嘱。
我按开车内的音响,以告诉他我坐在他旁边。
风早摆出一副“败给你了!”的表情,翻翻白眼,发动引擎。音响流溢出平井坚的“Miracles”。
这是十一月三十日发行,平井坚的十年精选音乐CD。
我也买了这张CD,跟风早一样,放在汽车音响里驾车时听。
实在太奇怪了!我神经质地咬着指甲。
你已经死了。不要去想没有结果的事情!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甩甩头,扭大汽车音响,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
平井坚像叹息般的歌声灌满车厢里。
风早朝副驾驶席的方向瞄了一眼。
“你喜欢这首歌噢?我也很喜欢哩!”风早笑笑。
我只能茫然地眨着眼睛。
拍摄现场是郊区一幢古老小学校舍。
因为是星期六的学校休假日,校方似乎把校舍租借了给唱片公司。
看见录影带的主角不是帅哥而是年轻偶像女歌手,我不禁有些失望。
刚抵达拍摄场地,我便离得风早远远的,以免他再唠叨我。
风早也像换了个人似的。总是没精打采的脸,骤然泛起神采。
我折服地听着风早口齿清晰地跟道具部工作人员确认拍摄道具,跟摄影师商量镜头摆位,跟女歌手解释拍摄意境和她该做的表情。
在拍摄现场的他,简直脱胎换骨了!
虽然与我无关,却不免勾起我的好奇心。
原本站在乎行线上的男与女,最初是如何交会,最后又是如何失散的呢。
为甚么交会,又为甚么失散?
人们爱说缘来缘去,但我想,那其中应该藏着更深的因缘。
打扮成天使造型的偶像女歌手,在风早的指示下,一会儿坐在小学课室的老旧小木桌上作沉思状;一会儿站在黑板前佻皮地涂鸦;一会儿站在窗户旁活泼地蹦蹦跳:一会儿来到课室走廊,坐在巨型红色胶球上兔仔跳:一会儿又要爬到校舍的黑砖瓦屋顶上摆出落寞的伫立背影;一会儿还要到户外爬上大树,躺在枯枝间又笑又哭……连看的人都觉得真辛苦了她。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流去,除了中午吃外送饭盒的时间,拍摄一直没停顿过。
偶像女歌手的新曲改编自平井坚的“Popstar”,是首节奏轻快,令人好想闻歌起舞的歌曲。一整天,那首歌曲循环播放了不下三十遍。虽然我是第一次听中文改编版,也把每粒歌词都记熟了。
黄昏时拍摄的一个镜头,是女歌手站在校园的青草坪上,在三百六十度旋转的洒水器旁活蹦乱跳。
洒水器喷洒出的圆弧形水花,捕捉着夕阳西下的金橘色光线,像华丽的金色小雨点—般,在女歌手四周飘逸飞舞,令她看起来真的宛如天使般美。
“人死后,真的会变成天使吗?”我站在荧幕监察器附近,听见风早望着荧幕上的“天使”,失神地自言自语。
虽然我已经死了,但我也没有答案。
至少,我只是变成了幽灵,没有变成天使。
或许,他的华憧,变成天使了吧。
自己的想法怎么酸溜溜的呢?
我在吃醋吗。
我敲敲自己的额头。实在太无聊了!
拍摄工作连续进行了十五个小时,最后在凌晨一时多才结束。连看的我也累瘫了!
我虽然用了很多时间看女歌手活色生香的表现,不过,也用了更多时间看风早专注地望着荧幕监察器的侧脸。
我发现我第一次看见他微笑的样子。
拍摄到满意的镜头,他就会露出沉静的微笑。
真稀奇!平日他总是愁眉苦脸的落寞模样。
望着他的笑容,我像感到一颗心微微揪紧。
我知道我的心已经停止跳动了啦!不过,就是有心痛的感觉。
为甚么?
那一刻,我蓦然想起,在更早以前,我就看过风早的笑脸。
在平安夜,当我的钮扣和他的带扣缠在一起时,他曾经看进我的眼睛笑了。
在我们相遇的第一瞬,这个总是愁眉苦脸的男人,眯起眼睛笑起来。
不是沉静的大人微笑。是像孩子般的笑容。
那第一瞬,也是最后一瞬,我们能互相望着对方眼睛微笑的回忆,不知为何,如涟漪般在我的胸怀扩散。
那天晚上,风早回家后,像累瘫了般,没有淋浴便和衣趴在床上,摆起准备睡觉的阵式。
只是因为太寂寞吧?
我闻到风早身上散发出那股酥酥的,像牛奶般的体味。
那气味,让我感到很安心。
我伸出手,碰了碰他后脖的头发。
我的手指却轻轻穿越过他的发梢,甚么也抓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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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进梦乡里的文风早,觉得自己正躲在某张床底下,偷听着别人说话。
“你听好,躲进那里面,绝对不要出来。”一个女人半蹲在地上,扭着小女孩的双肩,嘶哑着嗓音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