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我住吴宫巷……」
牛青石想到了吴宫巷的大户人家。「妳是夏家的小小姐?」
「呜……呜哇哇,你会卖掉我,换银子,赔你的千里镜啊!」
面对这个不知所措、单纯又惊恐的小姑娘,牛青石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别怕,大哥哥不会卖妳,千里镜坏掉就坏掉了,别去想它。」
「可是、可是你的东西……」望着散落满地的杂货,七巧还是又怕又慌。「蜘蛛咬我,我好怕,撞到你,害你跌倒,呜呜、哇呜……」
「唉!这么爱哭。」牛青石将帕子塞到她的小手掌,实在不知如何哄她;他家小妹成天笑嘻嘻的,就算要哭,啼个两声就没事了,哪像这位小姑娘哭个没完没了,比午后的大雷雨还要惊人。
但他无法忽视那张哭得双颊通红、小嘴扁扁的小脸蛋,于是在口袋里摸了一下。「小姑娘,妳看这是什么?」
「钱。」七巧抬起泪眸。
他双手合十,将铜板藏在两手掌心之间,忽然双拳一握,笑道:「妳猜猜,现在铜板在左手还是右手?」
「左手。」七巧很肯定地道。
「没有。」他微笑松开左手,空无一物。
「那一定是右手。」她眼角还挂着泪珠,不服气地再猜一遍。
「也没有。」摊开右手,空空如也。
「不见了?」她惊讶地瞪大眼睛,大哥哥怎么变的?
「在这里。」他两手在头上摸了一下,神奇地从耳朵后面拿出铜板。
「咦!」她好奇地盯住铜板,生怕它又会突然消失。
「小姑娘,这是神仙给的神仙钱,妳如果再哭,它又会变不见喔。」
「真的?」七巧已经完全收了泪水,圆睁那双好奇的大眼,湿润的长睫毛眨了眨,惊喜地问道:「大哥哥,你遇见神仙?」
「心诚则灵。」牛青石拿起她的小手,将今天唯一收入的一枚铜钱放进那柔软的掌心,笑道:「给妳神仙钱,妳想哭的时候,就摸摸它,告诉自己,不哭了,不然神仙不见了,就无法保佑小姑娘了。」
七巧似懂非懂地望着小铜钱,感觉大哥哥的手十分粗糙,好象是一块硬牛皮,不觉伸出一根指头,好奇地轻触他长着硬茧的粗指节。
「大哥哥,你叫神仙修好你的东西,你又可以做买卖了。」她嗓音稚嫩,兴奋地出主意。
「神仙也没办法了。」牛青石黯然地缩回手,开始捡拾地上的东西。
七巧握住铜钱,放进口袋里,不明白大哥哥怎么不笑了。
世上有神仙吗?如果真有神仙,应该让大家穿好看的衣服,而不是像大哥哥穿破衣草鞋,没钱娶漂亮的莲心姐姐,还被那个凶大娘骂得快哭出来,现在她又撞坏他的箱笼,大哥哥的心里一定很难过了。
她的小手碰到口袋里一个坚硬的东西,她没有犹豫,立刻拿了出来。
「大哥哥,给。」
「给什么?」牛青石转过头,眼睛被亮光一刺,原来是一枚闪亮的银元宝躺在她的小掌心,足足有二十两的份量吧。
他惊讶地盖上她的指掌。「快收起来,钱不露白。」
「大哥哥,七巧八岁,懂事了,我弄坏你的东西,就要赔你。」
「不用了,大哥哥自己会处理,我不能拿妳的钱。」
「这是我娘给我的功德钱,要我拿给云岩寺的大和尚,他会帮我点一盏光明灯;可我不要点灯,庙里的灯很多,不差我一盏,我回家在自己房里点蜡烛、念经文就行了。」七巧一板一眼地说明。
「点灯是保佑妳平安幸福,一定要点的。」
「我不要。」七巧仍执拗地递出元宝,大眼水灵灵地,再绽开娇憨童稚的笑容。「灯在庙里烧呀烧,烧完就没了,可我给大哥哥赔你摔坏的东西,你去做买卖,等赚到了钱,就可以娶莲心姐姐了。」
「不行,我绝对不能拿。」牛青石心头一紧,但仍很坚定地回绝。
「大哥哥,我要走了,娘会找不到我的。」七巧踮起脚尖,将元宝放到牛青石的口袋里,转身就跑。「大哥哥,我走了!」
「小姑娘,不行的……」牛青石拿起元宝,打算塞回她的手里。
「喂!站住!」背后传来吆喝声。「你在我家门口倒了一堆破烂,叫我怎么出门?哎唷,这玻璃碎片扎脚啊!」
牛青石忙转过身,一个横眉竖目的男人正抬起右脚察看「伤势」。
「对不起,您受伤了?」
那男人拔掉鞋底的碎片,扔了开来,气呼呼地道:「还好没受伤,不然我立刻叫你吞了这面破镜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清理干净。」
牛青石一再地道歉,跪到地上,一一清理地上摔破的买卖家当。
炎夏正午,日头毒辣,他的汗水大颗大颗地跌落石板地面,立刻干涸成一块又一块的无色汗渍。
口袋沉甸甸的。她刚说她叫什么?七巧?吴宫巷的夏家七巧小姐?
他抬起头,望向她离去的方向,心底彷佛吹过一阵清风,日头似乎也不再那么炙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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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萧索,一群人不畏寒冷,缩着脖子,双手笼住袖口,挤在粮行门前看热闹。
「何老板,你一定要换我这批麦子,全部发霉长虫了。」
牛青石身上穿著夏天的单薄麻衣,脚底也仍是透风的草鞋,脸色有些苍白,手臂冷得颤抖,指向身后一车的麦子。
「我说小哥啊,这白纸黑字契约载明了,货经售出,概不退回,咱们银货两讫,这个牛字不是你划的吗!」何老板抖出一张纸。
一个「牛」字两端往上钩,活像一对半角,牛青石握紧拳头道:「没错,是我亲笔所划,但你也不能卖我压了好几年的烂霉货,叫我如何去磨面粉卖人家?」
何老板瞟向桌上一堆长了绿霉的麦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呵,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调了包,故意拿一批烂货来诳我?小哥,做人要诚实啊。」
牛青石忍住气愤,又是颤抖地拍向麻袋。「这上头有你粮行的标记,我从仓库运出来,直接拉到磨坊去,怎知一打开,全部是坏的。」
「喂,姓牛的!你可别信口雌黄!」何老板用力拍下桌子,恶狠狠地道:「我何记粮行立足苏州二十年,多少官家富商都从我这里进五谷杂粮,我要敢卖霉米,早就被砍头了,还由得你在这儿胡乱呼喝!?」
「可你卖我劣质的、发霉的、腐烂的麦子,这里全部是证据!」
「牛青石!你再敢诬陷我何记粮行,小心我告上官府,让你一辈子挑粪扒上,永不得翻身!」
「何老板,你不讲信用,故意让我看好麦子,再卖我坏麦子,你……没有诚信,以后、以后没人跟你做生意!」牛青石气极,说话也结巴了。
「哼,以后你还有本钱做生意吗!」
何老板露出鄙夷的笑容,目光故意放在他衣衫上的大补靪。
牛青石蓦然明白了,拳头握得更紧,所有的血流往脑海里冲去。
对何老板来说,十两银子是一笔微不足道的小生意,有没有他这个主顾都无所谓。就算给了劣质货色,让他从此不再上何记粮行买货,对何老板也没有任何损失,不过是出清存货罢了。
「你欺负我!」他怒吼道。
「你无凭无据,说破了嘴也没人理你,别在这儿阻挡我做生意了,走开!走开!」何老板挥手赶人,突然眼睛一亮,在人群中发现他的大主顾。「哎呀!是高管家啊,您这个月进的五十石米,都给您准备好了,先进来喝口热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