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杭天仙阁是妓院。」牛青石直接打断他的话。
「还我!」七巧直直伸出手,眼眶都红了。
「还什么?」周文德贪婪地审视她白嫩的掌心。
「还我一百八十两,那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不能让你这么用!」
「什么一百八十两……喔。」周文德明白了,微笑道:「就是夏兄交给我的钱啊,可我全投下去盖园子,手上没钱了。」
「不行!你一定得还我。」七巧还是很坚持。
「夏兄,你瞧你这妹子,这不是为难我吗?」
「妹妹,妳别闹笑话了。」夏仲秋不安地瞄了一眼围观的群众,只觉得夏家的面子快挂不住了。
「是谁在闹笑话!」七巧不看她大哥,而是转向牛青石,以极细微无力的声音求助道:「牛老板……」
「七姑娘,妳有借据吗?」牛青石立刻会意,谨慎地问道。
七巧望向夏仲秋,夏仲秋又看向周文德,然后低下头道:「没有。」
「大哥,你太粗心了!」七巧气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也好气自己过度信任只会读死书的大哥。
「欸,夏大小姐,我周文德什么人物,怎会因为没有借据就赖帐。」周文德表现出自己的风骨,信誓旦旦地道:「只是当初跟令兄说了,三个月后才能分红利,一年后再归还本钱,或者滚上本利继续入股……」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我的一百八十两!」
「哎!」周文德大叹一声,嘴角勾起灿烂的笑容。「夏大小姐,就算妳跟我回周家,翻遍我的房间,也挖不出一百八十两啊。」
讲什么暧昧话!七巧气得发抖,她终于看清周三公子的人品了。
「你如果不立刻还我钱,我就、我就……」
她又能怎样?一切都是两个男人口头上的承诺,她这个拿钱出来的正主儿反而被摒除在外,完全作不了主。
「妹妹,妳别死心眼,周三公子是让我们赚钱。」夏仲秋道。
周文德保持他的翩翩风度,微笑道:「是啊,夏大小姐,妳现在也是仰赖姑娘赚钱,我们两家的营生看似不同,却是殊途同归啊。」
「歪理!」
七巧气到无话可说,不想让他们看到她掉泪,转身就跑进铺子。
「夏兄,你这妹妹,嗯,好象……不怎么温柔嘛。」
「周兄见笑了。」夏仲秋拿袖子抹汗,不敢接触众人的目光,赶忙拉走周文德。「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我跟你赔罪,其实我妹妹个性挺好的,只是这些日子在外头,不免变野了……」
曲终人不散,围观的乡亲议论纷纷,犹不肯离去;好些人拉着粮行的伙计问个没完没了,伙计们瞧瞧他们的老板,大伙儿有志一同,个个闭了嘴,又吆喝着回去干活儿。
夏仲秋和周文德离去,牛青石从铺子门口望了进去,见采苹和几个姑娘正在安慰哭泣的七巧。
他眉头深深锁起。这回,他又要如何帮助小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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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还不到黄昏,七巧就让家人叫回家。进了大厅,迎接她的是气歪脸的父亲,还有拿巾子抹泪的娘亲。
「好呀!妳到外头卖笑多久了?!」夏公明怒不可遏,吼道:「跪下!我要妳今天好好认错!」
七巧依言跪了下来,她并不害怕,而是抬起头,口齿清晰地解释道:「爹,我不是卖笑,我是做正当的生意,开一间小铺子卖首饰、衣裙、针线、帖子、接人家委托的女红活儿……」
「我不管妳做什么,总之,让人家知道我夏公明的女儿竟然拋头露脸,亲自做那下等的营生,教我一张老脸往哪儿摆?!」
「爹,我们欠牛老板二千两粮钱。」
「牛青石免了我们的米钱,这是做善事,妳何必折损他的功德!」
「牛老板之所以不追讨我们家的粮钱,是因为我哭哭啼啼求他退婚,他可怜我,这才连粮钱也一并不要了。」
夏公明大惊,他一直以为牛青石之所以主动退婚,乃是「自惭形秽」、「高攀不起」夏家,因此「知难而退」,没想到竟是──
「恬不知耻!还没出嫁就跑去找未婚夫婿,成何体统?!」
「我的女儿啊!」夏夫人呼天抢地地哭道:「就算他好心肠,妳也犯不着去为他作牛作马啊!」
「她不嫁牛青石,自然还有更好的对象!」一提到婚事,夏公明又是气得嘴歪眼斜。「原来,周家聘金降到六百两,就是知道妳在外头丢脸,不值原有的一千两。如今妳当众讨钱,泼妇骂街,闹得苏州城人人皆知,他们势必又将聘金往下砍,说不定就不来提亲了,可恨哪……」
「爹,你既然不同意聘金的金额,我就不嫁。」
「妳不嫁,是要在家里吃一辈子的闲饭吗?夏家没钱养妳!」
「女儿有自己的铺子,养得起自己。」七巧十分坚定。
「哼,说到妳那间小店,我不准妳再去,明天就派人过去接收,归为咱夏家的产业。」夏公明不容分说地道:「还有,我不准妳再出门,每天就在家里给我抄写女论语、女诫、女四书,我随时查考妳的功课。」
「我不抄。」
「妳说什么?!」
「爹,你为什么不要求姨娘们念女论语?要她们别打扮得花枝招展引诱男人,也要她们别镇日嚼舌根,净在我们夏府里搬弄是非呢?」
夏公明脸皮抽动,眼睛瞪得铜铃大,口鼻里不断喷出气来,将那一把平日还挺威严的胡子给吹得像是杂草似地。
他伸出一根指头,隔空乱戳乱点,从七巧点到了夏夫人,终于从喉咙里吼了出来:「就是妳生的好女儿,存心气死她爹!」
外头早有看好戏的三姨娘和五姨娘抢了进来,互不相让,先朝对方瞪一眼,再各自拉住老爷的一条手臂。
三姨娘娇媚地道:「老爷啊,别气坏身子了,大小姐败坏家风,请大姐管教就是了,您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呀。」
五姨娘赶忙道:「还是您到我的院子歇息吧,我为老爷找来了最上等的武夷茶叶,再兑上惠山的泉水,保证让老爷烦恼全消啊。」
「呵,五妹妳的茶叶太老了,我那儿有最清香的雨前龙井,还有都林桥的软香糕。老爷,您来吧。」三姨娘直接拉了老爷就走。
今天烦心事真多,到底该去哪个姨太太的院子呢?夏公明一边思考,一边仍不忘回头命令道:「妳跪在这里反省,不到三更不准起来!」
大厅安静下来,烛影幢幢,七巧抿紧唇瓣,用力抹去眼角泪珠。
「七巧啊。」夏夫人蹲到她身边,流泪道:「娘教妳的全忘了吗?在家从父……」
「娘,妳也要看从的是怎样的父亲。」七巧为自己感到心酸委屈,更心疼活在父亲淫威之下的娘亲。「娘,妳是我们夏家主母,很多事情应该由妳作主;而且妳是姨娘们的大姐,更不能让姨娘挥霍,一斤雨前龙井要二十两银子,那可是外头平民人家一年的开销啊。」
「可妳爹喜欢她们,我出嫁从夫……」夏夫人黯然地道。
「出嫁从夫?」七巧为娘亲抱不平,陪着垂泪道:「难道再怎么不合理、不情愿的事情也该隐忍下来吗?况且娘二十多年来,默默为爹付出那么多,得到的又是什么?爹对妳有最起码的尊重吗?」
「妳……怎能说这种话。」夏夫人听了,只是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