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七姐姐呀!」牛采苹不得不打断她的话,大声哀叹道:「妳别每回见了我大哥,就老是说要还钱,好象你们两个之间除了那笔粮钱以外,就没其它事情可谈了?」
「这……」
七巧当然还想谈很多事了。像是他怎么学会做生意的?他又怎能掌握全国各地那么多的米粮来源?他总是那么早就到粮行,到底一天睡几个时辰?还有刚开店时,常常在粮行前面喝茶的那两个弥勒佛也似的老人家怎么不见了?为什么牛老秀才年纪这么大了还要考举人……
「没事的话,我回粮行去了。」
牛青石四处看了一下,始终没有和七巧的目光接触。
七巧无言地看他离去,竟有一股怅然若失的失落感。
她默默整理桌上的首饰,拿了帕子拭净上头的指印。
「七姐姐,妳还在恼妳哥哥吗?」牛采苹见她不开心,又问道。
「没什么好恼的。」七巧淡淡说着,却为自己这么快就拋开烦恼念头而吃惊。果然,经过这些日子的历练,今日的她再也不是那个镇日枯坐闺阁、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聊大小姐了。
「采苹,妳刚才讲甜甜姐的菜被周家偷吃,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被周家偷吃,是被据为己有,拿去向皇帝邀功……咦!七姐姐妳不知道这件轰动苏州的大事吗?」
「我那时候还小,只听府里的嬷嬷说乾隆爷来咱苏州,很喜欢丰富之家的菜而已。」
「我那时候更小啊,周家没良心的事可多着呢,全苏州──」
「三岁小孩都知道!」七巧不觉模仿采苹的语气,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脸上笑靥灿然。「这样说来,心心也一定知道了。好采苹,妳快跟我说,我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呢。」
「好,我这就说了。」
牛采苹话匣子一打开,那娇脆的嗓音就停不下。七巧听了,更加惊奇,忙拉采苹坐下来听她说故事。
当然了,对于牛青石的一切,以前她碍于采苹是他的亲妹妹,总是刻意避嫌不敢问,可如今她不管那些无所谓的顾忌了,她更是要向采苹问个清楚,好好彻底了解这位大老板。
咦!寻常人遇到债主避之唯恐不及,为什么她却越往他那儿走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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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暗,小桌摆上一盏烛火,照亮一双正在打算盘的大手。
滴滴答答,算盘珠子碰撞的坚实声音在小铺子里回响,七巧坐在牛青石的对面,愣愣地望着他那长满粗茧却很灵活拨动算盘的手指。
这手不是很好看,十指又粗又长,充分显露出辛苦工作过的痕迹;然而手掌厚实饱满,彷佛散发着一股温热气息,令人感到十分可靠……
「这个月的帐结算好了。」牛青石抬起头道。
「啊!」七巧慌忙收回视线,将桌上的一堆碎银子推了过去。「牛老板,这里是今天收到的现银,还你八两。」
每天「还钱」已成了七巧的习惯。不管当天收入多少,她一定凑成一个整数拿给牛青石。
「那我总共还你多少钱了?」她又迫不及待地问道。
牛青石早知她有此一问,已翻开另一本帐簿,记下日期和八,再加总上头累积的数字,微笑道:「二百三十七两。」
「太好了!」只要数字一直往上增加,七巧就很开心,她又期待地问道:「那么,牛老板你再帮我算一下,如果我一个月赚上一百两,那我还需要多久就不再欠你钱了?」
「二千减二三七……」牛青石也不打算盘,就直接念道:「余下一七六三,除以一百,得一七又六三,也就是说,最多十八个月。」
「十八个月?!」七巧惊讶地看他用嘴巴「算」出数字,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听到十八个月,忙又低头看她十根指头,细细念道:「一年有十二个月,这边先去掉两根指头,然后三个月、四个月……」
牛青石好整以暇地收好算盘和帐簿,让她慢慢去算。
打从筹备开店之初,他就发现她毫无记帐的概念,算术能力更是奇差无比;也因为这样,他才有办法让她加快「还钱」的速度。
烛光映照她白皙的脸颊,彷佛为她着上一层淡淡的红光,就像是她每天初见到他时,总是会泛上两颊的美丽红晕。
而此刻,她小嘴念念有词,低垂长长的睫毛,神色略微困惑,正专注地扳着她的指头,一旦扳错了,又慌慌张张从头数起,那娇憨、稚拙、可爱的小女儿神情完全映入他的眼里,令他不觉怦然心动。
如果去年底成亲了──他立刻别过视线,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下的决定从来不会后悔,也没必要去设想不可能的情形;如今他所作的一切,只是当她是妹子,善尽一个兄长之责罢了。
「所以,牛老板,再一年六个月,我就可以还清米钱?」
好不容易,七巧终于算出来了,抬起头欢喜地道。
「没错。」他亦微笑以对。「到时候妳赚到的就是自己的。」
「真不好意思,每天都要牛老板你来帮我记帐。」七巧兴奋之余,不忘感谢。「其实我应该自己记的,但店里客人好多,我又接下一些刺绣和手工活儿,还得费心挑选货商送来的新首饰……」
这全是推托之词啊!七巧不好意思再讲下去。开店之初的忙碌混乱已经过去了,她接下来无论再怎么忙,一定要学会自己记帐才行。
看她又是满脸通红,牛青石抑下心中无来由的悸动,刻意冷着声音道:「我们当初讲好了,帐由我来记,妳不用碰。」
「可是……」怎么突然又板起脸来了?
「我过来记帐只是举手之劳,倒是今天晚了,妳该回家了,我送妳一程。」牛青石面无表情,说着便收拾帐簿。
「大哥!」门口探进来一个清俊的年轻书生。
「青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牛青石惊喜地站起身。
「下午就到家了,采苹回去一看到我,嚷着不烧饭了,她先带爹过去丰富之家了。」牛青云长得跟哥哥有几分神似。
「好弟弟,出门一年多了。」牛青石走过去,用力拍拍弟弟的肩头,豪爽大笑道:「怎样?回疆一定有很多好玩的事儿,大哥声明在先,你这次可不要再写出害人丢官的游记了。」
「不写了,我回来跟大哥学做买卖营生。」牛青云大大摇头,虽是笑容爽朗,却是掩不住眼里的疲惫。
「瞧你回来这么累,采苹还要你出来吃饭?」
「几万里路都走过了,不差这几百尺,我顺便拿几袋种子到粮行,伙计说你在这里,我就过来了。」
「你一路寄回来的种子,我都收到了。」牛青石语气转为高亢。「青云,你三年前从云南带回来的八宝米稻种,我选了几块田,请农家试种,去年终于有了收成,炊出来的米粒一样又香又大又润泽,口味不输原产地,我还打算和江南的香子稻接种,再试试新的品种。」
牛青云高兴地道:「大哥,太好了!我终于帮得上忙了。」
「大哥还要多谢你帮我搜集种子,大家都有口福。」
「是我给大哥惹了天大的麻烦,我……」牛青云垂低了头。
「麻烦事都过去了。」牛青石拍拍弟弟的手臂,微笑道:「打从阿敖叫你离开苏州,你就没回来过,也没机会当面向他道谢,待会儿过去吃饭的时候,大哥陪你向阿敖敬一杯谢罪酒,他可是为你丢了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