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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劭深是最後一个听到萃英说话,也是最後一个看见她张开眼睛时的人。那天早上隼棠去学校上课,萃英要求劭深陪她列庭院去晒晒太阳,劭深即使担心外面的冷风会使她的病情加速恶化,他还是无言的答应了,因为他看得出萃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抱她坐进轮椅,推她来到庭院的草皮上,依她的要求抱她坐在院中的木椅上後,自己也跟著坐在她身边。

  「好温暖。」萃英叹道,闭上眼、仰起头面对和煦的阳光。「劭深,你来到这里以後,有没有特别想念的人?」

  「没有。」他不假思索的回答。

  「甚至不想你妈妈?」

  「想念那个爱享乐甚於爱家人的女人?多余!」劭深嗤鼻道。

  「我很想念我妈妈。」萃英的口气中带著浓重的怀念,劭深不语,他相信她正要告诉他,藏在她心底很久的秘密。「隼棠一定已经告诉你,我是你亲姊姊的事了吧?」

  劭深依然沉默著,他一点也不惊讶萃英会这么问,因为他老早就感觉出她已知道自己的身世秘密。

  「他是不是还告诉你,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就是他舅舅的女儿?」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而且也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是故意试探你的,不是吗?」劭深凝视著树上摇摇欲坠的枯黄树叶,即使不看她,也感觉得出她正微微一笑。

  「十二岁那年,我就知道我真正的父母是谁了。」她低下头回想著,「虽然不常见到你爸爸,但我越长大越像他,你见过隼棠的妈妈,应该看得出她和你爸爸其实长得没那么像。」

  「那是你怀疑自己身分的开端。」劭深肯定的说。

  「的确,後来我又发现,从小到大,我的舅妈比我妈妈还关心我、疼爱我,也许有人会说那是因为她自己没有孩子,但她对隼棠便没有那份视如己出的感情。终於有一天,我发现我的学费、生活费、医药费都是你爸爸在付,我才确定自己是他的女儿,因为一个和外甥女不太亲近的舅舅没理由、也没义务负担她所有的开支。 」

  「你为什么不说?所有证据都齐全了,你大可以要求改姓苏,争取身为苏萃英的权利。」

  「当苏苹英能行什么权利?」她有些哀戚的问。「我是个体弱多病的女儿,像你爸爸那样封建的男人,他早把替他生了个废物女儿的元配打入冷宫了,恢复苏萃英的身分後我还是一无所有,更何况隼棠的父母待我不薄,当袁家的女儿远比姓苏要快乐多了。」

  劭深在心底大声地认同她的话。

  「如果我不是那么病恹恹的就好了,起码我还能和你多聚一段时间。」

  劭深收回专注在枯叶上的视线,侧过头注视她苍白的面容。

  「妈妈死後,我才知道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隼棠虽是我名义上的弟弟,但我们的血缘毕竟有一段距离。」她虚弱的笑道,劭深注意到她的呼吸变得有点急促。

  「别说了,你很虚弱。」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说,我现在还活著只是在等死,」她认命的语调令劭深的心中闪过一丝刺痛。「我常觉得老天爷很不公平,一对流著同一个父亲血液的亲姊弟,为什么命运差别这么大?」

  「你怪我吗?」虽然劭深认为她会这么想是无可厚非,但他的心仍直觉地武装起来。

  「为什么?」她反问他,「你只是个无辜的孩子,一个经由契约被生下来的孩子,而且过上这么多年来,你也没妨碍到我什么,我为什么要怪你?」

  「因为我到最後被苏老头承认了,你却没有。」他指出她应该怪他的理由。

  「或许吧!」她苦笑一下,「但你是我唯一的弟弟,还是个全世界最好看的弟弟,我怎么忍心怪你?」

  「隼棠和你共同生活了那么久,他对你而言应该比较像亲弟弟吧!」劭深没有笑,即使面对垂死的唯一姊姊,他仍费力地想保持距离。

  「他永远是我弟弟,我和他之间有很多快乐的回忆,就这么死了我不遗憾,但你是我真正的弟弟,我们却相处不到一个月,我也从没看你在任何人面前笑过,如果你在这襄真的那么不快乐,我既不放心也不甘心就这样死掉。」她望著他的眼神中有著泪水,眸底更有深切的怜爱和不舍,这令劭深有些动容。

  她抬起一只手拨弄他额上柔软的发丝,接著轻触他的脸颊。劭深惊觉到她的手有多冰冷,冲动之下,他抓住她的手,想把自己手上的热度传给她。

  「你该进屋里去了,你的手很冰。」他说著站起身,将轮椅拉过来。

  「我全身都在发抖,你抱我进去好吗?这样我也许可以温暖些。」她的微笑比方才更加孱弱,劭深没有考虑,轻柔的将她抱在怀中,迈步走向巨大的宅第。

  「我一定是累了,我好想睡。」萃英在他怀中喃喃自语著,她的头靠向他的肩膀,惺忪的眼眸缓缓闭上。

  就在通往屋内的大门前,劭深猝然止步,低头打量萃英灰白的面容,他甚至不必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就知道她已不再呼吸了。望著她安详的容貌,一股强烈而无以名状的情感涌上心头,也许是因为她死前的那一番告白,又或许是他感受到自己又失去了一个至亲的人,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缓缓跪倒在地,手指轻触她的发丝、肌肤,就像几分钟前她曾对他做的那样。

  「别死,」自外婆去世後,这是他头一次为另一个人而哽咽。「别这么快就走,至少听我叫你一声姊姊,或看我笑一个再走……」温热的泪水滴在萃英的脸上,但是她的体温没有回升过一丝一毫,她肢体瘫软的偎在他怀中,毫无生气。劭深绝望的拥紧她,在她耳边轻轻地、破碎地低喃著姊姊,一遍又一遍……

  第二章

  西元一九九七年 仲秋

  「她的生日为什么非得在我打烊之後才能庆祝?」柳之凡把无线电话筒夹在脸颊与肩膀之间,一手拿著刀子,熟练地在红萝卜上雕花。

  「打烊之後你才有空嘛!」话筒的另一端传来贾碧容高分贝的嗓音。

  「这次为什么不到我店里来庆祝了?」之凡平和的问道。

  「在你店里是很方便,但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多无聊啊!偶尔也该有点变化嘛!」

  对於碧容的说词,之凡没表示意见,只是一手端起盘子走出燠热的厨房,交给在吧台外等候的服务生,另一手接下话筒,活动一下已开始酸疼的颈子。

  「之凡?」碧容询问的唤道,语气显得小心翼翼,仿佛担心自己冒犯了之凡。

  「嗯哼?」

  「你别老窝在那里,偶尔和大家一起出去玩,找找刺激嘛!」碧容近乎哀求的说。

  我前半生的刺激已经太多了。之凡在心里嘀咕著。

  「我这里打烊後都十一点了,你还出去玩,不怕你老公生气?」之凡背靠在厨房门边的墙壁上,顺手抓起一本杂志翻苫。

  「他到新竹总公司开会了,後天才回来。」碧容兴奋的语气好像巴不得丈夫不在身边似的。「小惠也要来。」小惠是大家对吕惠的「简称」。

  「干嘛,她老公也出差啦?她要连儿子也一起带去吗?」

  「别开玩笑了!」碧容嗤鼻道,「阿威说要让小惠出去轻松一下,只要她别疯到忘了家里还有老公和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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