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菩萨?」
「没错,想我家门世代为善,恩泽遍及何只中原五洲。一听得我身受重伤,中原西域谁人不到。一个武林的前辈为我请来了药菩萨……也就是我师父,于是我就跟着他四海云游养伤去了。」
「想必那倒也逍遥。」那弟子微微笑着。
「没错,虽说当时我身体不适,然而,师父让我疗伤之际,带我走遍了大江南北,看尽奇山异水,我的心胸因此就开了。于是,在那几年,我舍下了武功,专心与师父习毒。」
「毒?」
「师父专精毒学,而毒与药本就是一家。」长者说着。「我先习毒,再习药,最后精医,既然已通晓医理,自也通晓了乾坤。然而,等我因父丧归乡之时,我却发现……」
「仇人?」另外一个弟子问着。
「……不是,是我的两个妹妹。」长者说着。「也许是因为那个劫难,她们变得有些……愤世嫉俗。再加上我算得另外一个劫难,于是藉着带她们避祸之名,半强迫地,要她们跟我离开家乡。」
「也因此救了我们。」身边的一个女子温柔的说着。
「不算是救,只算得上是缘分。」长者微微笑着。「我们三人第一个遇上的就是雁智……」看着脸色登时有些怪异的弟子。长者澹然一笑,只是继续说着。「那日我们因为避雨,遇上了雁智。当时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气若游丝,脸色苍白,四肢冰冷……」
「就是因为师父当时心太软,所以才救了十三师兄。」
「……当我遇上师父的时候,我背上正背着我那其实已经死去的弟弟。」身边的女子温言说着。「那场瘟疫太过的吓人,我出生的镇里,除了我之外已经再无活人。茫茫天涯,我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方圆百里之间,杳无人烟,就连下一餐饭,我都不晓得要去哪儿找。而当时,我已经饿了要有三天。」
「大师姊……」
「现在说起那时的光景,除了我们这些人外只怕没人再有记忆。我跟着师父三人,背着那时侯还病恹恹的雁智。天下之间,只有我们五人相依为命的感觉,现在想起,还会忍不住……笑了……」大师姐继续说着。「不止是同门之谊,当时的我们,把彼此看作是亲手足。因为瘟疫,我们已经失去过一次亲人,所以这缘分,我们是格外的珍惜。」
几个年轻的弟子面面相觑,他们自然晓得自己师姊话里的含义。
「师弟自然只是一时的迷途。」长者身边的弟子低声说着。「待得我们苦劝诱,自会回归正道。」
「只怕已经是病入膏肓。」另一位弟子重重叹了口气。
「二师兄……」
这夜,清凉如水。圆月当空,照得软沙岗内一片洁白。相较于岩山外的烟尘漫天,碧绿的水池还好比是化外之境。
看着大师姊练剑,刚才服侍过大庄主服药的弟子,走了过来,坐在水池边,静静看着她。
直到一套剑招练过,大师姊才笑着走了过来。
「如何,师弟想要对剑吗?」
「我太久没有拿剑,不复记忆。」他苦笑着。
「多久没拿过,十年还是二十年?」大师姊微眯着眼睛,递过了一把长剑。
「……像是十年,又像是二十年。」那弟子看着自己的师姊,怔怔地说着。「只怕闹笑话,师姊还是收着好了。」
「闹什么笑话,师姊弟间还需要顾忌着什么?」大师姊温柔的笑着。「没关系的,只当作是强体健身。这些年你没有回庄里,庄里多了些剑谱,如果你喜欢,不妨让我教你?」
「师姊,师弟的病还没好,不妨日后再说。」另外一个弟子走了过来。
「二师兄,」那弟子连忙站了起来。
「最近还好?」
「是的,多谢师兄关心。」
「……这药是我第一次用,分量没有把握,如果身体不舒服,马上就要说。」
「是。」
「……看来分量太轻。」大量了他一会儿,二师兄低声说着。
「啊?」
「看你脸上阴霾重重,想来这忘忧草的份量还得再加重。」二师兄仿佛说得认真。
倒是一旁的大师姊。已经偷偷笑了起来。
此时才晓得自己成了两人取笑的对象,那人只是无奈地叹着气。
「有话说就别憋在心里。」二师兄低声说着。
「……」
「是啊,师弟,有什么话师姊弟间没得说呢?」
「……我听得师弟们提及,此次大庄主之所以千里迢迢而来,为的就只是我的病。」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人轻轻的叹着。「饶是因我累得大庄主病重,我岂非是罪该万死。」
「不管是谁病了,师父都是会赶着一趟的。」二师兄说着。「怎么?竟然有人会怪你」
「就是因为没人怪我,我才……」
「你又犯了同样的毛病,师弟。」大师姊笑着。
「可不是,虽说脑子里已经是一塌糊涂,想必骨子里还是同样一个人。」二师兄说着。
「……该怪的人是我,不是嘛?可是他们总是怪着……」
「怪着?」
「总是怪着十三师弟……」那人叹着气。「我不懂,为何会怪得他。害我的不就是唐门的人?不关他的事啊。」
「……那是因为……」
「因为他当时指着师父,说师父浪得虚名,所有有些人才会觉得,是因为他当时的一番话,所以师父才会勉强走这一趟。」紧紧抓住了大师姊的手臂。二师兄如是说着。
大师姊只是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
「……十三师弟心直口快,他不会有恶意。」那人黯然地说着。「没料得因我却累得他如此。」
「你记得他多少?」二师兄问着。
「很多。」那人说着。「我记得跟他在庄里的草地上玩耍,记得跟他对剑的时候……就算是出庄的那几年……」说到了这儿,那人的语气却有些迟疑。「就算是那几年的日子几乎是一片空白,我至少晓得那几年我有跟他见过很多次面。」
「……那你觉得十三师弟是怎么样一个人?」
「……」仔细想了一下,那人只是笑着。「我想,十三师弟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我记得的他,总是在笑着。」
大庄主的面容十分平静,仿佛只是与先前一般,只是睡得迟了些。
然而,在她的身旁,已经跪落了好几排的弟子。
最难受的,只怕还是此时还紧握着她的手的弟子。他的双目微红,不发一语。就在前一刻,大庄主抓着他的手,轻声交代了最后的几件事。
一是要沉棺于幻海,她不愿让众弟子辛苦搬运遗体。
二是不要任何人守丧,沉棺于幻海,不会有野兽破坏遗体。
三是不要任何人哭,只要有人哭泣,她便不得安心。
四是要众人记得,百年之后,自会相聚。
五是要……要那弟子为自己而活。
……软沙岗外的风沙掩盖了天际,坐在岩石山上的男子,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场无休无止的风暴。
……几张熟悉的脸在那飞扬的黄沙中若隐若现。
……大庄主要他为自己而活,即使回到了庄里,也要尽早离去。这江湖已经充满了是非,既然已有引退之意,就别再眷恋。
只是,在离去之前,他还想要见他一面。不一定要问他为何要称霸天下,而是,看看他是否真的会因此快乐。
「别去。」站在他身后的二师兄却是如是说着。
「为什么?」
「飞蛾扑火,只成灰烬。」
究竟是这江湖会将他烧作灰烬,还是十三师弟?他没有问,因为,他晓得师兄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