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妈,喜欢读书的是姊姊,又不是我。”
钱母正要说些什么,项朝阳却忍不住插嘴。
“钱妈妈,我外公过世前常说我妈是他的骄傲,我两个舅舅都没她聪明,所以我觉得女儿不见得会比儿子差。”他老妈可是最高分考进外交部的强者呢,连同一单位、职位较高的老爸当年都没那么厉害!
一抹讶异掠过清瘦的面容,钱良玉飞快地扫他一眼,但很快恢复先前的漠然神色,而钱母,似乎不想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只是牵强地扯动一下嘴角。
“我吃饱了。”钱良玉忽地站了起来,拿起碗筷转身就走。
“记得把厨房里的垃圾拿到外面去。”钱母朝她的背影喊道,回头便开始碎碎念。“真是……也不晓得是遗传到谁的个性,小小年纪就那么阴沈,老板著一张脸,一点都不活泼,别人家的女儿哪个不是乖巧又贴心……”
“妈……”钱良伟受不了地叫道。
“良伟来,多吃点青菜。”钱母继续替儿子布菜,同时对项朝阳说:“阿阳,让你见笑了,那丫头从小脾气就差,我这做妈的想管教也不知道该怎么管教起。”
那是因为你眼里只有宝贝儿子!
但是钱妈妈是长辈,爸妈总告诉他要尊敬长辈……钱妈妈是长辈……是长辈……所以项朝阳努力咽下到口的话。
“钱妈妈,谢谢你的晚餐,我去看小玉需不需要帮忙。”他放下碗筷,在自己顶撞长辈之前离开餐桌。
项朝阳没在垃圾桶旁看见钱良玉,而是在钱宅墙边的树下找到她。那是一棵尤加利树,差不多跟钱家房子一般高,从钱良玉房间的窗子,几乎伸手就能碰到树的枝叶。
钱良玉瘦瘦的身子站得直挺挺的,头略低著,微微地侧向一边,看似正研究著树根,不过项朝阳觉得她只是在发呆。
他想走近她,可是脚步却莫名地定在原地。
几步之外有盏路灯,柔柔的灯光洒在她身上,让她原就有些苍白的皮肤显得近乎透明,她一动也不动,那么地不真实、那么地孤寂,仿佛随时都可能消失在夜色当中。
初次见到她,他就奇怪她为什么都不笑,一张清瘦的脸蛋绷得紧紧的,毫不友善,不管是声音或眼神都跟冰块一样冷,像是警告所有人不准接近。他从来没在同龄玩伴脸上见过那种神情,偏偏不知怎地,每次看到她,他就兴高采烈地巴上去,想跟她做朋友。
这种情形让他觉得自己很像人家所说的“贱骨头”,可是他就是忍不住。
痴迷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从那小巧的耳壳往下浏览,齐耳的乌黑头发下是一截雪白的脖子,像易碎的白玉,平滑、细致……项朝阳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下,突如其来地跳快了一拍。
朋友们的脖子个个晒得粗粗、黑黑的,总是沾著汗水,有些人连耳朵后的污垢都没洗干净,没有一个像她的那样洁白、纤细,像一不小心就会折断……
是所有的女生都这样吗,还是只有小玉如此?
这辈子他头一次细想,也许,除了尿尿的方式,男生和女生真的还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看什么看?”钱良玉发现他,脸色立刻凛了起来。
考倒他了……项朝阳搔搔头,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干么瞪著她发呆。
“小玉……”他想起来意,诚心道:“对不起,刚刚害你被你妈妈骂。”
“走开。”钱良玉丢出两字,把头转开,不再睬他。经验显示,跟这种缺乏脑细胞的人讲话会害自己得内伤。
项朝阳当然没那么听话,反而用那双灿星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瞅著她。“还有,你不要太难过了好吗?”
“谁说我在难过!”她想也没想地顶回去,可是话一出口就很后悔。可恶!明明打定主意不要理睬这个讨厌鬼,为什么一遇上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项朝阳又抓了抓头发,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其实我想钱妈妈也不是故意要用那种语气说话,你不必太放在心上,也许……她只是不擅长表达自己……我想你跟你弟弟她一样疼,你……你不要想太多。”真要命,这个善意的谎言比骗老妈说她做的糖醋排骨好吃还困难多了!
他是在安慰她吗?心头微微一震,钱良玉有片刻的怔愣。
妈妈的重男轻女,是她早已知道的事实,而寡言、温和的爸爸虽然不会明显地偏爱弟弟,可是在妈妈挑她毛病时,总是选择沉默以对,因为他不想跟妈妈起争执。
家里跟她最亲的只有弟弟,可是一方面良伟年纪小还不太懂事,一方面她也不希望自己的怨言造成姊弟间的隔阂,所以,她一直把心中的不平隐藏起来,假装她一点也不在乎。
没想到,这个脑细胞短缺兼厚脸皮的臭男生居然看得出她的心情……
她回视著那张被阳光晒得很黑的脸孔,胸口像是有什么轻轻地扫过,起了细细小小、难以名状的骚动,感觉很奇特、很陌生,让她顿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而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莫名的悸动。
何况对方还是这个讨人厌的项朝阳,一想到自己的私密情绪被他察觉,心上便不由得有些恼怒,和更多的难堪。
钱良玉再次板起脸孔,沉声道:“我们家的事不用你管,你什么都不知道,少自作聪明。”
语毕,她头也不回地进屋去。
项朝阳呆杵在树下,忽然想起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在校园里看见一只脚在流血的流浪狗。当时他想也没想,立刻跑到保健室跟护士阿姨讨了绷带跟药水,鸡婆地要帮小狗疗伤,结果伤没疗成,反而被小狗咬了一口,后来还挨了粗粗的一管狂犬病预防针。
护士阿姨对他说,小狗因为痛,所以会攻击任何企图接近它的人。
这一刻,项朝阳忍不住猜测,是不是人也会这样?
胸口的那股窒闷又回来了,他真是搞不懂为什么。
一直到好几年后,项朝阳才知道,原来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叫做心疼。
第三章
钱良玉以为,虽然发生了那次丢脸的“公车事件”,但既然之后搭车时项朝阳没有再找她说话,应该也不会有太多人知道他们两人相识。
但是她错了。
书上说“红颜祸水”,但事实证明,一个像项朝阳这样的男生,才是大大的祸害。
这天,午休之后是音乐课,班上几乎所有同学都已经前往另一栋楼的音乐教室,钱良玉对音乐课兴趣缺缺,总要拖到最后一刻才离开教室,教室里只剩她和少数几个比她更会拖的同学,因为她们都知道,音乐老师才是迟到最久的人。
“钱良玉。”
坐在窗边的钱良玉从书本中抬头。喊她的人是班长,据说是全二年级最漂亮的女生,也是所有老师最爱的模范学生。
“什么事?”
“放学后我跟几个同学要留下来做壁报,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我不会画图。”真是怪了,她跟这个班长同班一年多,总共说不到三句话,加上她既非负责干部,又没有任何美术才华,壁报比赛关她什么事?
“没关系。”班长嫣然巧笑,却带有一种纡尊降贵的意味。“还是有其他事情你可以帮上忙,像是想主题、贴壁报等等。”
是吗?可是她不想。
“我没空。”回家看书比打入班长的小团体有意思多了。
班长的笑容微微僵硬,像是不习惯这种毫不婉转的拒绝。“那……那我就不勉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