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向贝莲和孩子们问好。”
项朝阳收了线,把热敷垫丢在茶几上,继续对著窗外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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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师,小玉离开学校了吗?”项朝阳一进入办公室就询问办公桌在钱良玉隔壁的国文女老师,也不觉得自己用的匿称有何不妥。
他刚刚上完一堂体育课,从体育教材室回来时,发现那辆黑色的Ducati机车并不在平时的车位上。
下午还不到四点,平常礼拜五的这个时候小玉应该会在办公室里。
“我不清楚欸。”张老师摇头。“我也才刚回办公室。”
“钱老师喔……”一个男老师好心告知。“我大概一个多小时前看她拿著包包走了。”
“她有事请假啦!”从隔壁办公室前来串门子的教务主任听见众人的对话,插话道。
“请假?她有说是什么事吗?”项朝阳拧眉。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
“她只说家里有点事。”教务主任想了想,又说:“我记得去年这一天她也提早下班……前年好像也是……大前年……啊!”他拍了一下光秃秃的脑袋。“好像除了遇上假日,钱老师年年都会在这天早退,都是我帮她调的课。”
项朝阳沉吟片刻,视线落在墙上的日历,若有所思。
他记得这个日子……
如果他没猜错,他知道她现在在何处。
“主任,我下一堂有社团,麻烦你替我找人代,我有事先走。”
“啊!不行啦!你都没事先讲,剩下几分钟就打铃了,你叫我去哪里找人代课?!”待教务主任把话说完,项朝阳人也已经离开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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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层厚厚的,天色阴阴的,今天整日都是这样,像是要下雨又没下,空气闷热得窒人,但是钱良玉没什么感觉。
她仍是一身黑衣黑裤,略显苍白的脸上不见一滴汗水,乍看之下似乎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丹凤眼在不经意间泄漏了孺慕之情。
她伫立在一棵树后,遥望著墓碑前的两抹身影良久,不敢上前。
今天是良伟的忌日,她总是特地等到快傍晚才来扫墓,好确保不会撞见父母,怎料今天他们出现得比她还晚,在她清扫过墓地、上完香之后才瞧见他们出现在墓园的另一个入口,于是她躲了起来。
母亲不会想见到她,她心里很清楚。良伟死后,母亲便常犯病痛,身体不是特别好,她不想惹她生气。
从抖动的背影,她知道母亲仍在啜泣,父亲轻拍著她的肩膀,弯身说了什么,然后她拭了拭眼角,在父亲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似乎准备离开。
钱良玉的目光追随著他们,就在她以为他们会走开时,他们转过头,她心中一震,对上了两双眼睛。即使隔了一段距离,母亲的眼神仍冰冷得足以让她却步。然后母亲转身,钱良玉的心沉到谷底。
她早知会如此,为什么胸口仍会痛?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父亲直直地朝她走来,她紧张地握紧双拳。
“良玉……你……好吗?”
钱良玉一时哑然,仿佛喉头被什么梗住了,只能僵硬地点头。
父亲老了,两鬓出现白发,就连身高也缩水了,甚至比她还矮上几公分。
“你过得好就好……”他面露欣慰,迟疑著又说:“你……别再给我们寄钱了,我跟你妈不需要,你一个人住外面开销比较大,把钱留著自己用知道吗?”
“爸……”是不是妈不愿意接受?她想问,可是问不出口。
“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你妈还在等我。”钱父顿了顿,又说:“有空的话……来看看我们,我会试著开导你妈。”
她会受欢迎吗?钱良玉望向远处那个曾经丰腴、现在却已枯萎的妇人,心中苦涩。母亲甚至不愿正眼看她。
眼角瞥见了什么,钱父的视线越过女儿肩头看向她身后,苍老的脸上出现一抹讶异,随即,皱纹围绕的眼睛闪过释然,他微乎其微地点个头,然后转身走了。
项朝阳安静地目送著钱家夫妇离去,他来到墓园已有一会儿,足以看见钱良玉和父母之间的巨大裂缝,尤其是和她的母亲。
怎么会这样?他以为过了这么久,当初的伤痛已经淡去,钱家父母会把所有的爱灌注在唯一的孩子身上,为什么事情看起来完全相反?
钱妈妈难道不知道,从小,小玉就渴望著她的关爱吗?
视线回到面前的纤瘦身影,她背著他,站得直挺挺的,项朝阳想到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她也是这样孤寂地伫立在她家旁边的那棵尤加利树下,看起来坚强、倨傲,但是他知道,其实她脆弱得一折就断。
她这个模样,令他心碎。
“小玉。”怕惊吓到她,项朝阳把声音放得又轻又柔。
她没动,但是他相信她听见了。
他绕到她面前,伸臂,将她揽入怀中,对他来说,这个举动天经地义,想都不必想。
他感觉她的身子僵硬著,没有挣扎,却也没有接受,一缕浅浅的失落卷过心头,但是无妨,只要她没有推开他就好。
只要她不将他排拒在外,怎么样都好。
然而,他还是失望了。不多久,钱良玉从他的怀抱挣脱,转过身,看也不看他。
“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不要跟著我。”她走开前说,声音里没有平常那种针对他的怒气,可是也毫无温度,仿佛他只是个碍事的路人甲。
他要是完全听她的话,那就真该死了!
他不会去吵她,但是他会陪著她。
钱良玉走出墓园,项朝阳保持著两、三公尺的距离,走在她身后。
她跨上机车骑驶而去,他跳上自己的跑车尾随在后。
天色愈来愈暗,项朝阳一路跟著她,同时庆幸自己的视力绝佳,驾驶技术不差,没把人跟丢。当他们回到市区时,已是夜晚。
项朝阳有些不安,她没有往自己的公寓骑去,而是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然后转入一条巷子。他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是她显然很清楚自己的去向。
然后他看见她在一家酒吧前停好车,收起安全帽,走进那扇不甚起眼的门。
项朝阳把车子挤进路边的一个空位。不是没看见那个“禁止停车”的标志,但是管他的,要罚就让他们罚,他才不在乎。
他走进酒吧,酒吧里顾客不少,大概都是一些下班后来此消磨时间、放松一下的上班族男女。
项朝阳毫不费力地在吧台边搜寻到那抹黑色的身影,他迟疑了下,走到角落的一张小圆桌旁坐下。从这个角落,他可以捕捉到她的一举一动。
但是她什么举动也没有,只是沉默地坐在高脚椅上,沉默地看著酒保送来的饮料,似乎对周遭所有的一切都毫无所觉。
“先生,请问要喝点什么吗?”见到帅哥,女侍者的声音亲切,服务迅速,笑靥如花。
“琴汤尼,谢谢。”项朝阳随口道,视线一直定在远处的吧台。
钱良玉连碰都没有碰她那杯饮料,只是用那双幽深的眼睛注视著它,仿佛看著冰块在杯里渐渐融化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
但是他知道她的心思并不在饮料上。
他有种感觉,她年年如此,像是进行著某种不为人知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