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璐以为自己听错了,挺直了腰的他重复黔柱的话:「当王后的师傅?右相大人,虽然在王后这件事情上你一向都偏袒她,但是也没必要去当她的师傅吧?历史上没这先例。」
拨弄着戒指的黔柱先是颔首。「那是因为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王后不认识自己的国家,要先例,当今王后就是先例。」
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暗璐开始踱步。「恕我直言,我认为王后并没有认同自己的身分,右相大人这样做是否过度热心?」
「若是把你放逐到白露国,试问左相大人能认同吗?」这句话堵住了暗璐的嘴,虽然想反驳,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再说,王后有心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我们所要做的,只是推她一把。」
「她有心?」暗璐满脸的不信。
这回黔柱没说什么,只是用坚定不移的目光与他对视。
暗璐似乎不得不相信他。「就算她有心,你今天要当她的师傅,不怕其他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黔柱也站了起来,脸上浮现令暗璐不安的笑容。「如果你也和我一起,试问有谁敢反对?」
「我?!」他比着自己。
黔柱点点头。「是的,我负责介绍地理,你负责讲解制度。」
「我为何要答应你?」
「因为是战君委托我这样做的。」
一下子什么反驳的话都想不起来,只要碰上战君的谕旨,任谁都会臣服。
背对着黔柱,暗璐看着屋外飘落的雪丝,不禁叹了口气。
「她到底有什么魅力?」
非常了解暗璐这句话中的情绪。一同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既有袍泽之情,又有君臣之义,战君对属下一视同仁,那英勇又精明的王是这个国家的,不属于任何一人;但当永昼出现之后,无论是谁都看得出来,王的心思已经不再专一,也不再是所有人的王,因此这也算是吃味的一种吧!黔柱因为了解,所以有些话非说不可。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同意和白露和亲,是战君说服我的。」
暗璐转过身。「和白露和亲不是你提议的吗?」他诧异地看着他。
黔柱摇头。「我是台面上的主事者,战君是台面下的操盘手。」
就是因为黔柱提出和亲的方法,而暗璐认为这根本是懦弱又荒唐的一条路,所以对这个同僚心生不满,以往就和他气味不相投的暗璐决定将对右相的不满搬上台面,结果他刚刚听到的是什么?
「怎么可能?!战君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场仗难道是为了白露国的公主打的?」他愤慨的喊着。
黔柱赶紧扳住他激动起伏的肩。「冷静一点,听我说。战君的确早在开战前就知道宓姬这个人,但并不代表这场战役和宓姬有任何关系,当时的国情你不是不了解,如果身为左相的你都能讲出这种不体贴的话,那你叫其他臣子要如何是好?」
垂首,暗璐抹了抹脸,自知方才是失态了;不过正因为他曾经站在战争的前线,才会有这样的反应。「我只是……」
「我懂。」黔柱拍了拍他。「你们绝对不是被蒙在鼓里,只是战君不想让你们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有感到迷惑的机会,他希望你们的目标就只有一个。」
要打胜仗,就告诉你的弟兄,我们的最终目的就是羸,没有第二条路。唯有心中无疑惑的人,才能胜利。
「你知道的……我不能再失去一次心中的支柱。」刻意别开脸的暗璐难得触碰到自己内心的伤口,这句话听在黔柱耳里,霎时又好像把他带回第一次见到暗璐时的那刻,那么的让人不舍。
「我知道。而且我保证不会。」有时候他看待暗璐有如同僚,虽然两人的意见时常相左,但共同的目的都是为了国家好;有时,他看待暗璐就只是个晚辈,一涸武装自己的孩子,依然需要旁人的扶持。
「如果战君真的希望我这样做,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心目中的战君总是能比他快一步,看得比他远,考虑得比他周详。相信战君,没有第二条路。
黔柱笑了,很开心他能这么快就想通。「那就这么说定了,时间不早,我先告辞了。」
向他拱手,接着便提步走向大厅门口,不过才没走两步,他又转过头来,脸上尽是喜悦。「谢谢你替我的名誉担心,为了报答你的义气,我决定将闺女名单送至将军夫人手上。」
暗璐低落的情绪一下子又攀升回来,他大吼:「说过了不需要!」
早猜想到会有这种反应的黔柱边走向门外,边对空气说道:「就算你推掉了所有的相亲,我也不会考虑把默芸嫁给你的,死了这条心吧。」
两眼瞪得跟铜铃一样大的暗耻不自觉的胀红了脸,失去理智的他不管已经远去的黔柱还听不听得见,只管放声大叫:「你……你……这个死老头!谁要娶那个凶婆娘!你别老王卖瓜了你!我的眼光还不至于差到那里去!是她别高攀我吧?少臭美了!」
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说话时机的总管,一面收着茶几上的茶杯,一面小心翼翼地说道:「少爷,右相大人的马车已经走了。」应该是听不见了。
暗璐咬牙切齿地看向总管,好像打算说什么,却又含在嘴里出不来,只是「哼」的一声,掉头走人。
从暗璐呱呱坠地就看着他长到现在的总管,将茶杯捧在怀里,慈祥地笑着走开了。
第七章
三个月后。
大雪转为细雪,严冬在密实地笼罩住黑沃四个月之后,终于缓慢的在撤离当中。住在深宫中的人们,不知宫墙外又死了多少个百姓,有的是饿死的,有的是冻死的,活下来的都庆幸着、都带着泪盼望春天的来临,他们是这么艰苦地活着。
马蹄踏过白雪,踩出一个个的印子;但过不了多久,足迹又被新雪掩没了,就这样周而复始下去。大军凯旋归来的路上在每一个关口就解散原本家住此关口周边的士兵,让他们回家去。战君要他们先回家报平安,不需跟着他到凌霄殿,论功行赏并不是当务之急,因此当军队来到觐关山山脚下,就只剩战君和少数将领。
觐关山的关口驻守兵在高筑的岗哨上远眺,视力过人的驻守兵从白茫茫的飞雪和浓雾中看见一列漆黑的队伍,精壮的马匹和随风飘扬的披风让他一眼就认出战君的英姿,赶忙朝下大喊:
「战君凯旋归来啦!战君回来啦!」
关口的闸门随即缓缓开启,黑色的军队从容不迫地通过了归途的最后一关,驻扎在关口的侍卫们夹道恭迎战君回宫,他们压抑不住心中的欢喜,不断呼喊着战君二字。
骑在黑马上的战君是那么的高大,虽然近在眼前,感觉却还是遥不可及。他面不改色地驭马前进,一身的威严教人不折服也难。他不曾转头理会那些呼喊,但光是看见战君的圣面,对其他人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远看的王是那么的光采夺目,但事实上在战旅中已经瘦了一圈的无垠此刻脸上满是倦容,凭着意志力,他一天一夜未合眼的回到了觐关山。如此操劳不休、马不停蹄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想尽快回到凌霄殿,刻不容缓。
另一头,四极台上,收到回报的凌霄殿已经做好了所有恭迎王回宫的准备,两相和十位大臣一字排开站在四极台上等待战君的归来。在队伍中央,一个撑着红伞的人影特别醒目,此人一身的黑,保暖用的兔毛大氅罩着,里头是五件式的传统正装,衣、裙、挂、披、衫,缎面上头绣着凤凰与祥云,在这个国家,只有一人有资格穿这套衣服。头上的青丝间用镶着珍珠的金钗盘起,穿插着翠玉簪子,极尽华贵之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