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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她在他的睡袍上发现了一道撕裂痕,吃惊地看着破洞的无垠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造成的,不过因为他的衣料子都很轻薄,划出这样的口子并不是没有过的事。令他意外的是,永昼竟然表示希望让她来缝补。她说,在坤簌宫的时光实在太过悠闲,闲得发慌的她只是想找些事做,无垠惊喜之下当然就答应了。

  然而,深深刻画在永昼脑海里无法忘却的,是当他听见她要为他缝衣裳时从内心深处绽放出来的笑容──那种天真的表情,简直跟个孩子没两样。进宫一个月,永昼看过白天的无垠、夜晚的无垠、朝上的无垠,和大臣议政的无垠,昨夜却是她初次看见拥有那般无邪笑容的无垠。是她的主动让他这么开心吗?

  不,永昼认为原因是来自「缝补」这个举动。

  当孩子的衣裳破了,该由谁来补呢?一般来说是母亲。绝大多数的孩子都穿过母亲一针一线缝纫过的衣裳,无论布料多么的粗糙,因为有母亲温暖的双手织进无限的关怀和母爱,那穿起来比任何一件新衣裳都值得骄傲。只有那双神奇的手,才知道孩子什么时候冷、什么时候发烧、什么时候饿肚子,即使贫穷,只要有母亲,就好比拥有无限的财富。

  但是无垠的母亲却在他最需要母爱的年纪离他而去,残酷的命运竟又在他失去母亲之后,间接让他失去了父爱,顿时,他彷佛像个被还弃的孩子,站在全国的最高处,却没有人注意到他。在那样幼小的心灵中,懂得什么叫寂寞吗?

  希望他不懂,因为,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上天是公平的,身为一国之主的黑冑战君,却连根本的亲情都无法拥有。

  被父王遣忘、被大臣期待的无垠是否曾经急于成长而偃苗助长呢?每晚当她看着他,看着那张没有一丝犹疑不安的面庞,几度差点脱口问出:那颗强壮的心脏,是否也有脆弱不愿让人见到的一面?但她终究没有问出口。

  徘徊在无垠内心边缘的她,始终不肯去碰触、打开两人之间最后一道门的关键,即使永昼知晓,他夜夜都在等待她的行动,守在原地,不肯进一分,也不会退一步,但是她不能,她不能背负着千万人的信任,转而投入他的怀抱。

  想得出神,永昼没注意到尖锐的银针穿过布料,深深地刺进了那白玉般的指腹,直到她吃痛地拿起手指检视时,鲜红的血珠已经渗出了伤口,凝结在指头上。无声地按住出血处,于是小小的血珠跌进了黑色的衣裳中,化为无形;鲜血失去了它原有的色彩,与黑融为一体,但即使看不见,它依然存在。

  在永昼平静如冰的面容上,忽然从眉心蹙起一道皱痕。

  溅洒在黑冑战君身上的,何只成千上万滴鲜血,它们被黑所吸收,埋藏在黑冑深处,即使肉眼看不见,但它们仍然存在。穿戴着黑冑的无垠背负着如此沉重的盔甲,却依然提着长刀挥舞出更多的鲜血,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是自愿?还是责任使然?

  罗剎将人命把玩于股掌之间,视痛苦为享受,不知怜悯为何物,因此被称作罗剎。但他不是,无垠总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任何的小事都逃不过那双银眸,然而他注意这些不为别的,只因他在关心、在体察每件发生在他国内的事,彷佛是个付出一切的父亲,那样地令人敬佩。即使永昼从未说出口,但在她的内心早已体会到了这点,无垠为国家所做的,已超越所有人能够做的──想必,也牺牲了更多。

  忽地,门被推开的声响扰乱了一室的寂静,也打断了永昼的思绪。

  来人是神色慌张的默芸,踩着紊乱的步伐,呼吸急促地喘着气,看得出来必是一路赶着来到这,白净的小脸上此时泛着红潮,额角渗出滴滴汗珠,她来到永昼跟前。

  「参见王后。」她揖身后脸上还是写满了无措,这让第一次见到她这副模样的永昼十分疑惑。

  「发生了什么事吗?」永昼放下针线,审视着默芸乱了方寸的神情。能让向来冷静的默芸如此慌乱的,在这宫里能有几人?无垠?是他出事了吗?这个乍现的想法无预警地让恐惧爬满了永昼全身,她急促的问道:

  「是无垠出什么事了吗?」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又关心又担心的语气和表情,是多么像一个担心丈夫出事的妻子。

  咽下一口唾液的默芸边摇头边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永昼。「战君请王后到正殿一趟,有贵客来访。」

  放下心中一颗悬石的永昼在听完默芸的话后,更是不解。

  「贵客?是谁?」

  来到黑沃国,无垠将她安置在坤簌宫,也鲜少让人来烦她,或者该说是刻意不让人接近她。除了默芸和少数宫女,还有无垠本人,她这个月以来看到的面孔屈指可数。永昼一度以为,他是否想囚禁她,让她与外界隔离,与世界脱轨,终有一天她会心甘情愿的作他的笼中鸟。但与其认定这种悲哀的设想,永昼却宁愿相信另一种。

  这个宫里的人并不是全部都当她是国母,这在她初来到此地时就已经领教过了。然而就从那日起,永昼就再也没见过那些嘲讽她的脸孔,服侍她的全都是温顺的宫女,口中唤的句句是王后。默芸说,这些人都是她的好姐妹。所以,无垠是想为她隔离恶意与危险?现在的情势还不是她可以露面的吗?

  而方才默芸说要她去正殿见客,这可是头一遭。是什么样的客人非要她去见不可?虽然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但她还是无法抑制的妄想了一下,是白露国的臣子或是使者来探望她了吗?是不是父王挂念她,因此派人捎信来了?

  真是可笑。白露和黑沃互视如仇,又怎么可能让国人跨越国境呢?永昼可悲地在心底嗤笑着自己。

  「是个大麻烦。」没头没尾丢下这五个字的默芸移开脚步往挂着永昼衣裳的木架走去。

  黛眉已皱在一起的永昼搁下手中和腿上的东西站起身,朝默芸着急来回巡视衣裳的背影问:「什么叫大麻烦?是我认识的人吗?」

  「王后也许不认识,但应该听说过。」回答后的默芸来回检视每一件手工精美、质料上乘的外袍,口中念念有词:「不能穿得太美……可是王后本来就很美啊。不能穿得太华丽……这些袍子怎么一件比一件夸张啊?」说着让人摸不着头绪的碎语。默芸终于选定一件白纱滚金边的罩衫,拿下它后,急忙跑到永昼身边为她换上。

  情绪是会感染的。默芸的急躁使得永昼也跟着紧张起来。不过是换件外衣而已,却使两人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大功告成,默芸看了看永昼的妆容,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定会被染指的。」

  永昼的蓝眸里已经写满了问号,但还来不及开口再问,手腕已被默芸捉住。

  想将王后拉到铜镜前让她梳妆的默芸感到手中的细腕抽离了她的掌握,回过头看向永昼,只瞧见她摸着自己的手腕沉默不语。

  「奴婢只是心急,冒犯到王后还请见谅。」她以为永昼是被她的笨手笨脚惹怒,赶紧揖身赔不是。

  永昼面无表情地摇着螓首,径自移动莲足到妆台前落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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